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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愚站在南关山巅那棵冠盖如伞的千年古槐下远眺,太行重峦叠嶂有如大海波涛滚滚而来,尽收眼底。
进入长治境内便是太行第三陉白陉古道,经壶关、高平、泽州,褚师济俱遣数千骑困城讹诈粮草,其余骑兵则马不停蹄的沿着磨河冲出的大裂谷,沿着羊肠坂道,穿过孟门隘口,来到幽冀共城邑与汾郡修武邑的边界,一路上除了荀家派遣少量精兵扰袭,呼兰铁骑并没有遇到大的阻击。
徐汝愚望着山间石如紫色云霞。六曰前,三万呼兰铁骑进入汾泽州境内,将泽州城围得个水泄不通。此后,褚师济亲率一万精兵绕过泽州城,从南边的太行道,沿着丹水河谷隘,穿过天井关,进入汾郡的沁阳邑境内。过后两曰,伯颜子义、褚师岫烟等人则率领其余的两万铁骑离开泽州城,折向往东北而去,往太行八陉中最狭隘的白陉古道而来。
徐汝愚心想:褚师济率领一万铁骑穿越太行古道,沿过丹水河谷突然出现在沁阳境内,大概会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吧。
伯颜子义见徐汝愚低头思虑,笑道:“李先生,在想什么事情?”
“公子济挥兵直插沁阳境内,大概会让很多人觉得意外。”
“哦,先生以为公子济出兵沁阳意在何为?”
徐汝愚望了伯颜子义一眼,褚师济率轻兵突入沁阳,而将主力之师托于此人,可见他在呼兰人中的地位。淡淡一笑,说道:“沁阳北倚山,南阻河,太行关隘为往来孔道,河水渡口为南北津要。沁阳在汾郡与永宁、秦州与幽冀之间都是往来要冲。荀家行置县策,将汴州在河水北岸、太行山南的这一片区域划归河内府治辖,治所便在沁阳。公子济率轻师突至沁阳境内,世人大概会以为呼兰铁骑是想先侵沁阳,再夺修武,将汴州在河水北岸新筑的城池万善、武德、获嘉诸县一并攻下,然而越过河水,将整个汴州府收入囊中。毕竟荀家在汴州的精兵因流民之乱困在河水南岸,而在洛川的精兵因河东府的荀烛武而轻易不敢出洛。”缓了缓,又说道:“太行八陉中有两处重要关隘位于这一带。车轵关,乃汾郡东出太行之路;太行道乃是泽州南下之必经。只要占据沁阳与修武两邑,便将汾郡南北两地从中斩断。通过孟津渡口,又可至三川河谷。公子济、公子泽想必对此地也很动心吧。”
伯颜子义哈哈大笑,说道:“公子泽向汗王献上大迂回宏伟战策之时,汗庭几乎所有的人都盯住汴州位于河水北岸的这一片地域,理由正如李先生所说。《吕鉴》地形篇赞谓河内为天下之枢,攻克河内将汾郡北部与中原的联系切断,我呼兰大军便可以在汾郡北部逐一攻城拔寨,将这一区域完全并入我呼兰汗国境内;又可以对永宁、青州、幽冀、秦州维持积极的进攻姿态,进而图谋中原,谁能不心动?”稍顿一下,望着山下绵延不断行进着的铁骑,笑道,“汗廷惟有两人反对将大迂回战略中的前哨延敌之地定在河内……”
“大概是公子泽与贺兰相了。”徐汝愚插嘴说道。
伯颜子义吃了一惊,问道:“李先生为何猜是这两人。”
“大迂回战策乃是公子泽所拟定,他自然知道择地而战的优劣;我听说公子泽是因为贺兰相的支持才做上中路军统帅的,又常听伯颜将军口里对贺兰相赞不绝口,心想另外一人必定是他了。”
伯颜子义朗笑起来,说道:“汗廷之中,便是我王去见天师也要执弟子之礼,惟有贺兰相可并膝而坐。李兄弟可知他们反对的理由?”
“公子泽的大迂回战略锋芒所指的乃是幽冀而非汾郡,幽冀地势平阔,铁骑野外冲杀,无人能敌,而汾郡北部境内丘陵沟壑密布,有不利骑战之处。”
伯颜子义含笑点头,示意徐汝愚继续说下去。
徐汝愚顿了一顿,迟疑片刻,说道:“汗廷曾在北唐城下受挫,却未在范阳城下折兵,如果再度攻北唐,数月不可得,军心必溃,这也是公子泽舍汾郡而取幽冀的理由。”
伯颜子义脸色阴沉下来,瓮声说道:“说下去。”
“汗廷雄兵能越过雁门天险,代邑韩家、林胡刘贵功不可没,汗廷若取的是汾郡,就无法说动他们。”
伯颜子义脸色变得铁青。
徐汝愚继续说道:“河内虽为天下之枢,但是突袭夺得此地,却不能久守,荀家要害遭汗廷所制,极可能招安在汴州作乱的流民军,而非镇压,再联合南阳符家、清河李家、青州伊家的军队,蔡家分散在幽冀南部的军队也能集结到共城。那时,北唐不下,侵入河内的兵马又遭到数家的围攻,野战无敌手的呼兰铁骑只怕也未必有必胜的信心。”
伯颜子义阴着脸说道:“公子泽曾说天下能识得大迂回战略者不出容雁门、徐汝愚数人,料不得李先生也有这份见识。”
徐汝愚哈哈一笑,指着山下蜿蜒行进的骑兵部队,说道:“两万铁骑行进在白陉古道中,我还识不得大迂回战略的妙处,岂不是说岫烟姑娘举荐我、公子济器重我,都是很没眼光的事?”
脸上虽是如此,心中担忧却更甚:赵景云等人虽然能将呼兰迂回远袭的消息传到共城,但是褚师济的一万轻兵从沁阳、修武借道,迂回到孟门隘的背后,共城守兵就无法依赖孟门隘的险要地形对呼兰铁骑进行阻击,共城守兵退回到城中,又能守得了几时。
伯颜子义指着山下狭窄的隘道,说道:“汉廷曾筑关城于此,名紫霞关,大概与这山间紫色山石有关。只是荀蔡两家在此处争胜,数十年不果,遂谋和议,这处成为汾郡与幽冀的共界,紫霞关遂废,我呼兰铁骑才能毫不费力的通过此处。”
徐汝愚暗叹一声,此处便是白陉古道最险处孟门隘,出了孟门隘,就出了太行白陉古道,再行十余里就能在磨河的北岸看见共城的界石。
徐汝愚默然无语,缓缓下了南关山,伯颜子义看在眼底也不奇怪,暗道:你若是一付欣喜色,只怕更让人瞧不起。跟在他的身后,遇到险处,也不忘掺他一把。
两壁垂立,隘口最窄处不过数尺,一人伸直手臂便能抵住两处石壁,马不能并行。
隘道曲折如廊,也不知转了几重弯,磨河水下嵌极深,耳畔只听得湍流激溅,却看不到水流藏在何处。由于隘口最窄处每次只容一个人通过,行军极缓。月至中天,徐汝愚与伯颜子义等人还没有通过
途中前方有消息传来,说前哨与共城的巡丁接触,激战起来,行军却未停下,继续向前行进。过了片刻,前方又传来消息说适才遇到不过是一路残兵。
徐汝愚心里一暗:共城失了。出隘口时,眼前豁然开阔,挡在身前的是一道半人高的石垒,后面还要三道石垒,将隘口围在当中,不过石垒已经豁开几处缺口,石垒之间零乱的堆着许多尸体。
看此情形,徐汝愚大致能猜到共城守军接到消息之后,在此临时修筑工事欲阻呼兰铁骑,却未料呼兰铁骑出现在石垒之后,仓皇逃亡,让呼兰铁骑一路追杀。
伯颜子义下令大军在隘口外停下,凌晨时,赫连章飞骑驰来,呈上褚师济的军令。伯颜子义细细读过手中的帛手,递给褚师岫烟,对徐汝愚说道:“公子济让郡主、李先生随赫连将军进城。”
徐汝愚讶然说道:“伯颜将军不进城?”
“我将领兵前去高唐,无法随李先生进城了。”
“高唐?”
幽冀未行置县策,南境共两府九邑,沿着河水北岸有五城,从西往东,依次为共城、临河、高唐、陵邑、平昌,再往后则是安阳、顿丘、博州、沧州,然而共城、临河、安阳、高唐归安阳府统辖,陵邑、平昌、博州、沧州归沧州府统辖。高唐位于安阳府东南,距共城有三百里路程,南抵河水,越过河水,则是青州郡的济州、历城、济阳三城,离这三城的距离都不过一百五十里,历来是幽冀抵御青州的前防重城。
徐汝愚瞬间明白公子济的战术:公子济欲用共城里的一万轻兵继续充当主力,向安阳或是临河进发,将高唐城里的精兵吸引出城,围城打援,只要击溃高唐守军,沧州府的兵马也会给调动出来,那时,呼兰前锋营的四万步卒抵达安阳府境,仓促之间,实难想像幽冀安阳兵与呼兰七万精兵野战后的惨状。
月华之下,徐汝愚脸色惨淡,害怕让伯颜子义看出异状,转头看向别处。
伯颜子义不疑有他,说道:“先生可以看出公子济此策的妙处。”
徐汝愚强笑道:“汗廷进入幽冀的兵马都是骑兵,不利攻城,除了奇袭之外,惟有困城打援,将幽冀兵吸引到城外野战歼灭。公子济大概会领着一万轻骑去攻安阳了。”
伯颜子义大笑,从褚师岫烟手中接过帛书,递给徐汝愚,说道:“先生本无权阅此军令,不过先生既然都猜中,看一看也无妨。”
徐汝愚目光停在帛书之上,却未看进去一字,寻思如何才能与赵景云等人联络上。
方肃、樊文龙、赵景云、尉潦等人皆善兵,应不难识破褚师济之策,只是仓促遭受呼兰前锋营,无法向范阳报信,直接送信至安阳、沧州,两地的守将未必听信他们。但看孟门隘口如此仓促的防守,便可知道他们未能在共城防守上起到任何作用,褚师济分兵迂回隘口之后的计策。
一路行去,俱能看到沿途伏尸,到了共城北门,远望月下城池的残迹,便能推想褚师济率领轻骑协裹共城溃兵入城的情形。
进近城门,才发觉左边只剩下半扇城门,残挂在城墙上的残门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砖上赫然深嵌着木刺,城门青石地上如刀斧雕刻似的深嵌着一双马蹄迹。徐汝愚诧然望向赫连章,问道:“公子济是如何领兵进城的?”
赫连章说道:“共城兵在孟门隘筑工事欲阻我军出白陉,却未料到公子济领兵从后面冲上,一时溃败。我部轻骑尾随溃兵直至城下,共城守将见我呼兰铁骑驰至,欲闭城门,公子济纵马踏过共城残兵,一戟击在城门,将城门击毁,共城守兵见公子济如此勇猛,哪有心思守城,纷纷从其他城门逃出共城。”
徐汝愚心中骇然,共城虽是小城,但城门乃是尺许厚木包裹铁皮做成,却挡不住褚师济一戟之力。徐汝愚指着门洞里数十数细细的漕痕,问道:“公子济纵马跃上、挥戟向下,毁门之余,丹劲刻画街石,留下这些漕痕,只是为何又在城门前留了一双马蹄印?”
“李先生观察真是仔细,公子济毁门之时,城楼上忽然跃下一个髯须满面的汉子,手提一把马刀就向公子济劈下来,那时天夜已黑,刀光划过,竟将城门映得幽明,公子济一时不备,硬接了这招,丹力传到马身上,踏出这深深的蹄印,幸好是那曰樊文龙留下的青骏,其他马必定爆体身亡。”
褚师岫烟讶道:“共城不过一座小城,怎会有人能挡得了二哥?”
“那人是江宁的尉潦,身手不弱,却也不是公子济的敌手,不过乘公子济力竭回息之际偷袭。他只劈了一刀,就向东面远遁,公子济派人追出,才发现城东隐着好几个高手,一时不察,损了好几名好手,待骑兵出城,他们一齐往东去了,追出十多里,发现那里还有一百余人,轻骑不敢追远,便折了回来。”
褚师岫烟笑道:“徐汝愚能知我军首战攻共城,果真了得,难怪三哥回到平城赞不绝口,待我铁骑攻到江宁,我倒要瞧他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