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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朝昭武年间,昭武帝强制九族王姓放弃王室姓氏、改流汉统,从那时起,骁勇的夷人在东南四郡(南闽、南宁、越郡、荆郡),掀起长达六百年的暴力抗挣。六百年累积的血仇,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淡却的。
梁宝带领十八名夷武士出现翠狮峰的时候,绝多数人都认为这一个骗局,是世家宗族想彻底灭绝百夷的一个骗局,没有人会相信,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徐汝愚会出于善意的帮助百夷一族。子阳秋自己也不相信。哪怕青凤将军的威名再盛,子阳秋也不会相信,百夷一族的六百年血泪史上不乏慈眉善目的仇敌。
但是山中岁月太难熬了,自从近二十支猎奴队进山,许多族人被迫放弃原先的栖息地,向翠狮峰一带转移。在族群大转移中,原先就不足的存粮更加捉襟见肘,最残酷的春荒还没开始,已有人饿毙山头了。因为猎奴队的缘故,族人被迫放弃许多适宜生存的谷地,活动生产区域比以前缩小近半,这也说明可收获的物产、粮食也只有去年的一半。六百年前,百夷三十六支宗族,如今只剩下七支,若是再没有行之有效的措施,百夷离灭族不远了。
子阳秋在离开翠狮峰之时,将大首领之职辞去,他总觉得此行会给族人来一丝光亮。即使是比这个更不合理的谎言,子阳秋都会去看个究竟,生怕错过那一丁点可以扭转百夷命运的机会。
十一年前,当时的百夷的大首领、子阳秋的父亲子阳渐离与王室一同在抚州城南的山区失踪,年仅十九岁的子阳秋就继任百夷大首领一职。王室失踪之后,王族一支也被普济岛捋掠去大量人丁,按照百夷传承下来千余年的族律,势力最盛的子阳一支理所当然的成为现在百夷的王族,子阳秋一直拒绝即墨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姓氏,他相信真正的即墨王宗还会重新崛起,还会有冠以即墨姓氏的男子担当百夷一族的王。
在青牙岭时骤然遇见一支猎奴队正在掠夺夷人村落,梁宝与十八夷人武士激愤的杀入敌群,后来且战且退,将猎奴队诱离那个村落,方便夷族平民撤离。战斗之中,梁宝与十八夷人战士始终护着子阳秋与他的两名护从,后来又让他们先行撤离,他与手下武士在那里诱战猎奴队。子阳秋自然不愿意,梁宝对他大吼:“先生能够给我夷人带来希望,可是你死在这里,族里还会有谁相信先生?”
子阳秋开始有点相信徐汝愚了,他在武陵山西北的坡道上等了半天,才等到血迹斑斑的梁宝与仅剩下的十二名夷人武士,其中一人淹淹一息,没有支撑到营地就逝世了。
当他随梁宝来到徐汝愚立在溧水河口南岸的营地时,看见一百多名夷人武士与那些汉人武士一起在四处游哨,营中正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听说还有一百多名夷人武士乘着战舰进入溧水河中游,看到他们口中的明昔将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子阳秋有点摸不着北。
徐汝愚提出由他的手下对进入武陵山的猎奴队进行反猎杀时,子阳秋有点无法适应。仅管听说梁宝是这个弱冠之年就名扬天下的青凤将军的高徒,梁宝与猎奴队进行激战时受到重创,子阳秋觉得他还没有必要做这么多。
山中信息封锁,但是子阳秋还是知道许多关于青凤将军的传闻。当时,听到这些传闻时,子阳秋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六百年来,天下大势一变再变,百夷一族的命运却未曾变过,无论哪家在东南四郡制霸,对百夷实施的都是封锁压制的政策,如今百夷被封锁在武陵山的深处,武陵山、以及武陵山周边的府邑才是百夷一族全部的世界。
在夷汉对抗不十分激烈的时期,南闽郡便能通过青枫峡与溧水河谷孔道与越郡相连,南宁郡也可通入清江上游的支流河谷与荆郡、越郡相通,这两处也就是自古相传的东南茶马商道。夷汉对抗激烈的时期,东南茶马商道就会封闭,南闽只有通过海航与中原相连,南宁郡只有通过黔山湘江支游通道与南平郡相通,或者通过海航途经南闽郡与北面的郡府相连。
夷汉对抗的激烈程度往往取决四地世家宗族的政治经济需求,如果南闽郡世家宗族形势混乱,不愿越郡世家借助溧水河谷通道干涉南闽政局,就会加强夷汉对抗的激烈程度,封锁此处通道。反之越郡形势混乱,越郡的世家也会加强对夷族的打压力度。
百夷族人在六百年的血泪历史中隐约感觉到这种状况的存在,直到普济海匪出现在越郡大地、清江府成为荒芜之城,使得这一情况又有所改变。但并不是向好的方面转变。南闽郡北部沿海区域承受普济海匪的侵扰,为了避免清江府的流匪借助溧水河谷通道进入南闽、同时认识这条通道的商业价值己不存在,于是在武陵山的南面也实施了封锁。
在过去的岁月里,武陵山通常只会单方面的封锁,往往越郡世家与夷族关系恶劣时,南闽世家对夷族的政策就会稍稍宽松一点。然而近五十年全变了,云岭给三苗族人侵夺过去,武陵山又完全被两郡的世家严厉封锁,五十年的时间里,夷人百万众骤然下降到三十万以下。现在由于猎奴队的存在,百夷族人的生存空间变得更加狭小。
若是徐汝愚真的有意打通东南茶马商道,百夷一族无疑能够获得绝佳的休养生息的机遇,可是就凭眼下这三百余名将士、五百余名平民能达到这一目的吗?就是将东南茶马商道打通,徐汝愚凭借手中势力能够享受其中的利益吗?
子阳秋疑惑的注视着徐汝愚常带着淡淡笑容的脸庞,一时难以决定。不过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很能影响别人的人,不管如何,初期的行动对百夷族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子阳历经苦难磨练出一双智者的眸光,尉潦、明昔等夷族将士眼中热切而激动的眸光告诉他,徐汝愚此行并无恶意。当然,或许他是一个大歼大恶之徒,他的真实想法瞒过一切人,包括他最亲近的部属。
子阳秋望了徐汝愚一眼,缓缓说道:“我将写一封信,让族人派遣三百名好手来此一同参与此次反猎杀行动,另外让他们沿溧水河向武陵山外围扩展,在我们打通溧水河下游航道的同时,打通溧水河中游的航道,确保安全运粮。请青凤将军派人护送我的一名护从带信去翠狮峰交给族中其他首领,只有我的护从与信同时出现在翠狮峰,这封信的内容才能被证实是出于我的授意,所以说人与信都不能出现差池。”
蒙亦说道:“我走一趟吧,伯英给我们两匹普通的坐骑就行,我们过了青牙岭只能将坐骑弃之荒林了。”要确保护从与信安全抵达翠狮峰,除了徐汝愚,也只有蒙亦有这个能力。
徐汝愚果决的点点头,说道:“那就辛苦亦叔了。”
幼黎走了进来,徐汝愚一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尉潦偷偷进山了。”
“什么。”徐汝愚抬手碰翻案上笔筒,哗啦啦的滚了满地都是,徐汝愚忙移到案前拾起笔筒,将笔一支支的插到笔筒中,拾到一半,迟迟问道:“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幼黎扶住他的肩头,柔声说道:“尉潦修为近来进展不少,再说他也会知难而退的,你不用太担心。”
许伯英、蒙亦、叔孙方吾、明昔都一脸默然,都知道以尉潦宁折不屈的姓子,只能企求他寻不着猎奴队,否则凶多吉少。心情都黯然到极点。
徐汝愚将笔筒轻轻置在案上,缓缓说道:“尉潦擅离军职,撤去宿卫营统领一职。好了,议程就到这里吧,伯英领子阳先生前去用晚餐吧。”强振神色,向子阳秋拱了拱手,说道:“子秋先生,晚餐我就不陪同了,售粮详情你就与伯英商议吧,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找我就是。”
徐汝愚与幼黎来到偏帐看望还在昏迷中的梁宝,度息为他疗了一阵伤,又与幼黎退出来。
营地向东南是溧水河堤,向西南是清江江堤,徐汝愚也幼黎站在两堤的弧形连堤上,武陵山溧水中游有十多座赤峰,溧水流过那里之后,河水微微染红,粗看觉察不出来,但在与清澈的清江交汇处就显一道清晰的分水线,徐汝愚轻轻说道:“溧水这一段也叫胭脂河,六百年前,夷人自己在山中开矿冶炼精铁,用胭脂溪水洗矿,胭脂溪汇入胭脂河,颜色还要深一些,那时才是名符其实的胭脂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