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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确定宋成宪今日会在家?”
张夜书道:“半个月前,我便请陆大师假骆浚之名,给宋成宪去了封信,说今日将来拜访,宋成宪是守信之人,定然不会失约。”夏凝道:“这可奇了,骆氿是骆浚的手足兄弟,怎会同意暗中助你加害自己的弟弟?”张夜书道:“龙门镖局最重声誉,骆浚是晋中八盗而且监守自盗的事若是传出去,龙门镖局将名誉扫地,骆家人将生不如死。而骆浚被外人所杀,别人只当是仇杀,这污点也就不复存在,对龙门镖局反而是一件好事。陆大师是聪明人,绝不会为骆浚一人,牺牲镖局的百年基业。”夏凝道:“哦,那夜你夜探龙门镖局,原来就是为了去说服骆氿。”张夜书道:“聪明。似这样走,天黑也到不了山顶。据山下的村民所说,前方有一小屋,是猎人留下的,不如你在那儿等,费不了几个时辰,我便会返回。”夏凝道:“我不!宋成宪既为群盗之首,必有过人之处,让你一个人去我终究是心中难安,这一次,我还有我们的孩儿一定要和你并肩而战。”宋成宪虽不是善类,但听裴远之讲来,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应该不会对做出挟持孕妇这等下三滥的事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她跟着去,万一,万一宋成宪是那样的人呢?不行,他万万不会她再为自己冒任何的风险:“我不答应!凝儿,你……”夏凝道:“你若是觉得我走的慢呢,我可以加快步伐呀,保证天黑之前赶到,不拖你后腿。”说着不待他反对,撒丫子便向上跑。张夜书实属无奈,只好在后头跟着。
大巴山东侧的这座山峰有些奇特,自山腰之上,云雾缭绕,终年不散,宛如一层朦胧的面纱,遮住了峰顶的形貌。此峰原叫白头峰,百年前山上来了个隐士,因白乐天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句,将此峰易名为琵琶峰。村里自古便流传着一个传说,说云端住着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巫咸,善于魅惑人心,年轻精壮的男人,一旦进入那片迷雾,就会被她的美貌和巫术所迷惑,任人摆布,直至被她吸干精魄。那隐士独自隐居那片迷雾之中而安然无恙,村民便已敬若天神了,那隐士还精通医理,每隔十天半月下山一次,为村治病疗伤,十年间,救了不少村民的性命,村民都把他当作上天派来护佑他们的巫神。有一天,隐士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下山了,村民们无人敢迈入那片迷雾,也不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是走了,为纪念他,便都按着他的叫法将此峰称作琵琶峰。此峰极其陡峭,到处是悬崖绝壁,从山脚下向上望,整座山峰就像是一把直插云霄的利刃,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向那云雾深处。
夏凝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张夜书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与她保持三尺的距离,以备有突发情况时,随时都能够挺身而出,挡在她身前。山路愈来愈陡峭,野草愈来愈茂盛,环境愈来愈荒凉,樵夫那清亮高亢的歌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抑郁的死寂,越是接近迷雾,这种感觉便越清晰。
进入那片迷雾后,山道倒是平缓了不少,不过路边的野草却越长越高,已完全没过了张夜书头顶。疾行了半个时辰有余,夏凝实在是累得不行,停下脚步,两手捂着胸口吁吁气喘,过了半晌,她一手插腰抱怨着道:“这是什么破山呀,走大半天了还没到顶,难不成它像你们汉人所说的上古天柱不周山一般,直通天界不成!”张夜书道:“之所以走这么久,倒不是因为这座山有多么高,而是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夏凝道:“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你这么一说我便豁然开朗了。怪道我觉得这地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刚刚已经走过了的缘故。好呀,你早知是在原地打转,为何不早些提醒我,害我白费力气多跑一程!”夏凝气鼓鼓地质问他。张夜书道:“并非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此阵奥妙无穷,一时半会儿,我亦看不透此阵的虚实。故而还想再转一圈,细细思索破阵之法。”夏凝道:“那敢问张公子,这么长时间了,你这颗英明神武、机变百出的大脑酝酿出一个破解之法了没有呀?”张夜书道:“虽是大胆猜想,但未尝不可一试。”夏凝道:“那会不会有危险!”张夜书道:“此阵应是昔年那位隐士前辈布下的,如村民们所言不虚,那前辈悬壶济世,宅心仁厚,布此疑阵,应该只是为了阻止外人打搅他的清修,不会伤人性命。”夏凝道:“即令如此,你还是要多加留意,切不可掉以轻心。如若破阵不成,切莫硬闯,从速返回,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张夜书点点头道:“我走了。”
若是张夜书没看走眼的话,此阵名为龙子承欢,从高空俯瞰,可以清晰的看出整个阵由五条龙形的通道构成,四条形态各异的“小龙”首尾相连,组成了一座永无止境的迷宫,一条巨大的“团龙”,将四条“小龙”围在当中,便如一名父亲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格外重视自己的身后之事。即令清明如文景二帝,也不免在自己的陵寝上费一番功;那些无道昏君,更是不遗余力,不惜倾一国之力来修造他们的陵墓,更有甚者,将地宫布置得与他们生前所住的宫室别无二致,一样的富丽堂皇,一样的穷奢极欲,以期死后能够继续享受生前的生活。殊不知陪葬品越是丰厚,吸引的盗墓贼便越多,死后便越不得安宁。王侯将相和盗墓贼,从古至今,便势如水火,誓不两立。王侯将相的陵墓,巨石垒砌,铁水浇筑,外墙固若金汤,地宫中又设下重重的机关陷阱,一心置盗墓贼于死地;而盗墓贼们冒着生命危险,前赴后继地往陵墓里钻,一旦得手,不仅将地宫中的财富洗劫一空,出于报复,有时还会将墓主人从棺椁中拖出戮尸,任野猫野狗啃噬。
龙子承欢阵是用于防备盗墓贼的,然而它的始作俑者,却是一名赫赫有名的盗墓贼。说来有些讽刺,然而事实上,不仅是龙子承欢阵,其实现在在陵墓中所能见到的很大一部分防盗措施,其设计过程都有盗墓贼直接或间接的参与;有些帝王甚至直接胁迫当时最为著名胡盗墓贼来设计他们的陵墓.盗墓贼也是人,也会死,也想入土为安,也怕死无葬身之所,也须考虑如何自己的尸身,而且他们阅墓无数,见多识广,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样的防盗措施才行之有效,他们有怎样的奇思妙想,其实都不足为怪。因是防备盗墓贼之用的,龙子承欢阵的作用仅限于阴暗的地宫,因为在地面上,只要你轻功够好,弹跳超过一丈,便可将此阵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琵琶峰终年为云雾笼罩,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竟让龙子承欢阵在地面上也有了用武之地。
正如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每个龙子承欢阵也都各有变化,不尽相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所有龙子承欢阵的入口都在“团龙”的“爪子”上,而出口则在“团龙”的“龙须”上。由四条“小龙”的走势,可大致判断“团龙龙头”的位置斜对着第四条“小龙”的“逆鳞”,亦既是在“逆鳞”的左后方。张夜书走到该“小龙”的“逆鳞”处,俯身拾起十来块小石子,挺身一跃,一把将手中的小石子悉数朝“团龙龙头”所在的方位掷出。石头撞击地面会发出声音,回音最强的地方,亦即是野草最稀疏之处,便是“龙头”所在之处。刚着地,他紧接着一个筋斗,向回音最强之所跃去,三个起落,掠出有十三四丈之远,果见草丛深处,有一块形似龙头的空地。张夜书老成持重,这一路的畅通无数非但未让他放松戒备,反而令他更加的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地朝那空地摸去。
但即便他已经很谨慎了,还是没能避开陷阱。到了“龙头”的边缘,忽觉脚下一空,地面陷了下去。“有陷阱!”他第一时间便闪过这一念头,但此时地面已完全塌陷,不容他多想,他的身体便已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无论面临何种状况,都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这是张夜书的师门对每一个弟子最基本的要求。但人非断情绝爱的仙神,人有七情六欲,大千世界,生离死别、酒色财气,行行种种,人生在世,总有一种物、一件事、一段情或是一个人伤了你、打动了你、令你心智狂乱,所以要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时刻刻保持头脑冷静的境界,就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张夜书目睹过同门师兄活生生被仇家肢解;作为十岁生辰的礼物,被单独放在关外的原野上度过了一个冬季;找不到食物时,他吃过动物腐尸上的蛆虫;从小到大,就算受再重的伤他都咬牙强忍着,坚决不用过麻药镇痛……为了磨练心智,他受过各种骇人听闻的训练,但这近乎残酷的训练,也让他在无数次的绝境中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张夜书霍然拔出寒武剑,向井壁刺去,不想却刺了个空,这陷阱的空间比他想象中的大!张夜书无暇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立即将寒武剑平直掷出,只听一声铿响,寒武剑钉在井壁之上,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近乎是在同一时刻,张夜书解下了自己的汗巾,循着声源,以精准无比的手法用汗巾缠绕住剑柄,荡至井壁上,足尖轻轻一点,翻身落在剑身上。
昂首一看,此处距井口差不多有三丈的高度,从他坠井到现在,不过是弹指之间。山上云深雾重,光线不足,井口往下一丈,便已昏暗不明,到了张夜书这儿,瞧自己的手,都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而他的脚下,更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他从井壁上抠了一块土,让它静止下落,由回音来判断,往下不到两丈的高度便是井底了。
在这潮湿的环境下,火折子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张夜书将汗巾的一端在剑柄上绑好,叼着火折子,顺着汗巾滑下,每隔三四尺的距离,便用匕首掏两个肩宽的、平行的小洞,滑到汗巾的末端,他便攀回去,将手脚固定在事先挖好的小洞上,把寒武剑从井壁中抽出,而后顺着小洞爬下去,再将长剑插入井壁,顺着汗巾向下继续挖洞,如此反复了四回,这陷阱总算是见底了。
井底倒竖着一排排的铁锥子,由于年代久远,多数的锥子已锈迹斑驳。张夜书恐锥上有毒,从袖口上割下一块布来将手包住,拔一根出来,锥子露出地面的部分约有一尺来长,埋在地下的部分长近两尺,全长三尺左右,锥尖有些钝,但从五丈高的地方摔下来,再钝的锥子,也会变成破甲饮血的神兵。不远处的一具嶙嶙白骨便是如山的铁证。张夜书在“锥林”中清出一条道来,走到那具白骨旁。这具白骨半跪于地,面朝黄土,五根锥子分别自它的左眼窝、腹腔、左肩、右手腕和左股穿出,死状极惨,左手紧紧抓住穿过它眼窝的那根锥子,可知被锥子刺中之后,它并未马上断气,临死之前还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它身着一件大红的澜衫,腰束一只莹润剔透的玉带钩,披着一领漆黑的斗篷,地上有块黑如木炭的令牌,似是挣扎过程中,从它的衣袖里掉落的。张夜书出于好奇,将令牌拾了起来。这令牌触手冰凉如雪,长止三寸,宽仅一寸,但拿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何材料锻造的,令牌上刻着三行血色小篆,乃是:天道兮恒远,剑气兮弥长,天剑之尊。张夜书看着如堕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清其所云为何。他心想师父通晓古今,或许识得这块令牌的来历,不如先将令牌收着,等回师门,再慢慢向师父请教。于是揩拭掉令牌上的泥污,将其纳入怀中。
井底除了一具白骨,再无其他引人注目之处,实无再待下去的必要。张夜书用脚步估测了下陷阱的宽度,大约是一丈两尺宽,以他如今的轻功造诣,一个小小的陷阱根本困他不住。张夜书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向井壁,让手掌先接触到井壁,在接触到井壁的一瞬间,双掌上蓄满真气,一爪抓破井壁,将身体定住,紧接着双脚在井壁上一蹬,手指松开,反身跃到另一边的井壁上,然后依样画葫芦,以一个“之”字的的路线在井壁间来回跳跃,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地面。他特地观察了下,洞口的边缘设有许多三角形的支架,铺上草甸后十分牢固,可承受不下三百斤的重量,也就难怪张夜书踏上陷阱后,未发觉到有任何异状,还傻傻地向前走,以至于掉进了陷阱。
“龙头”的附近绝不止这一处陷阱,不把所有的陷阱都挑了,张夜书不放心让夏凝进来。正好他的汗巾还系在剑柄上没解下,他将寒武剑插在地上,扯着汗巾的一端,以剑为中心,在“龙头”里乱窜。果然这儿到处都是陷阱,被他一踩,整个“龙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除却陷阱之外,“龙头”里仅有一条曲折的小道,绕过一个个陷阱,延伸到那一头的草丛里。拨开茂盛的野草,后面竟是一面长满苔藓的石壁。石壁的右上角有一块巴掌大地方,苔藓比其他地方淡的多,显然是经常被人触摸所致,张夜书把手放在上面,往里一摁,石壁先是发出与石磨转动相似的那种沉重的声响,随后向左移动,现出一个一肩宽、五尺来高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