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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的深了,没有灯光,但是夜相当亮,月光在栏杆外假山上随手涂抹了几处,花园种满了大片花卉,丁香、杜鹃、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跟着一阵微风在阴暗中摇动,四周静得连草动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一切景物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暗中,半清晰,半模糊,不像白天那样具体了。
李琳和李清在后花园慢慢地散步,初春的风开始有了暖意,两人都没有说话,体会着清风拂面。
“贤侄,你觉得我是跟太子,还是跟皇上?”良久,李琳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李林甫来拜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宗正这个称呼却一直没有离过嘴,笼络之心昭然,但李琳心惧太子,依然拿不定主意,李清虽年轻,却不知不觉成了他唯一信赖的人。
李清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随意问道:“不知世叔今年贵庚?”
“我今年五十有三了。”
“这就是了,皇上今年六十,龙体康健,恐怕等太子即位时,世叔也该退仕了。”
李琳停住了脚步,惊讶地望着李清,“我以为贤侄是太子的人,必然会劝我慎重考虑,不料。。。。。。”李琳说不下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李清淡淡一笑,“这也没什么,鸟泽良木而栖,我还年轻,将来有翻盘的机会,但世叔若再走错一步,就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必须要做一个决定。”
“可是。。。。。”李琳还有些犹豫,让他背叛太子,似乎有悖于道德。
李清轻笑一声,他知道李琳再想什么,这个人又想求高位,又要讲道德,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可李琳的事他又不能不管,有些话说得太婉转了反而会产生歧意,还不如明说了的好。
想到此,他回望李琳,眼睛明亮,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难道世叔忘了郡主和亲之事吗?太子又几时念过旧情?我知道世叔是不想从李林甫,但朝中有太子党、有相国党,难道就没有从龙派吗?我倒觉得只要世叔紧紧跟着皇上,太子也无话可说,李林甫也不敢使什么心思,只要不犯大错,以后的路应该很平坦,请世叔三思。”
李琳默默地点了点头,有时候该舍的还是要舍去,为女儿和亲之事,他对李亨已经生了不满,而正是宗正寺卿的任命使终于李琳和太子分道扬镳。
李清见他下了决心,不禁暗叹李隆基时机捏拿之巧妙,在最关键之时,走出这一步棋,策反了李琳,这又将是太子的一个重大打击,南诏主导权之争,恐怕就要因此生变了。
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后世可以描绘今天的月色,却未必知道真实的历史,教科书上说李林甫怎样铲除异己,怎样疾贤妒能,描绘出一个活脱脱的奸相嘴脸,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李清今天才知道,李林甫不过是李隆基的一条狗而已,一切都是李隆基在背后指使,等李林甫死后,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他头上,将其挫骨扬灰,再欣然接受受害者的感激涕零和史官的歌风颂德,帝王的手段何其毒辣,李清不禁想起李林甫给他的忠言,外放为官,这何尝没有道理?一时间,各种心念纷踏而至,李清陷入了沉思。
李琳下了决心,心中顿时轻快起来,二人渐渐走到后宅的墙边,他又想起女儿之事,这才是他今天请李清的本意,又惟恐直接提亲唐突,李琳便试探着笑道:“男人先成家再立业,贤侄今年已经二十六、七了吧!难道还不想成家吗?”
一句话倒提醒了李清,他和帘儿商量婚事正发愁找不到一个长辈主持,李琳不就正合适吗?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要不是世叔提醒,我真的险些忘说了,我是准备过几日便要成婚。”
李琳闻言一呆,他只是试探性地问问,不料李清真要成婚,他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还是崔翘狠,自己看中之人竟被他抢了去,虽然还是外甥女婿,但哪有自己的女婿贴心,心中虽难过,但李琳还是笑着祝贺道:“崔家名门,贤侄能攀上这门亲,前途光明啊!”
李清唬了一跳,‘他怎么知道帘儿的身世?’可转念又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他定是误会成崔柳柳了,便笑笑道:“世叔想到哪里去了,和崔家无关。”
李琳诧异,“不是柳柳吗?哪是谁家的女儿?”
李清轻轻摇头道:“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女子,很普通,其实世叔在阆中也见过。”
李琳仰头回忆,脑海里依稀出现一个瘦弱的影子,他皱了皱眉道:“贤侄,你成婚是应该的,但不应如此仓促。”
李清微微一怔,“世叔,此话怎讲?”
李琳舒开眉头,尽量语气平和道:“贤侄,你没有功名在身,这是你最大的软肋,你就应该通过婚姻来弥补它,所以,你首先应该考虑对方于你将来的前途是否有帮助,其次才是相貌、秉性,柳柳虽爱胡闹,那是她还年轻的缘故,但你可知崔大人可是崔家嫡系,多少年轻人想而不得,你若娶了柳柳,就等于堵住天下读书人口,谁敢指责崔家的女婿不通文墨?”
他说得平和,李清却听得刺耳,“或许世叔说得是有几分道理,我也知道婚姻是‘小登科’,我也知道崔家是名门望族,但这又和我何干,在世叔看来,婚姻是交易,是往上爬的阶梯,可在我看来,婚姻就是婚姻,自己没本事往上爬,却将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这是哪门子男人!”
李琳见他说得脸红脖子粗,赶紧劝道:“贤侄且平静下来,我并不是说你不能娶她,而是要分清主次,娶柳柳为正妻,做个门面,你再纳她为妾,多疼爱点便是了,这两全其美之事又有何不可?”
李清见他苦口婆心,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便叹口气道:“刚才我语气冲了一点,世叔莫怪,只是帘儿温柔贤惠、得体大方,有这样的女人做妻子,是我李清几世修来的福气,再者,她与我同甘共苦,患难至今,我又怎能负她,名门望族也好,公主、郡主也好,在我眼里都不及她一分!”
说到此,李清想起了在仪陇时的情景,自己抽奖被抓,她跑到鲜于府去求救,后来卖棒冰,她哄自己早睡,自己却熬夜忙碌,桩桩件件,仿佛就在昨天发生一般,李清只觉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我们都没有长辈,本想请世叔替我主持婚礼,如此,倒也罢了!”说完,李清神情落寞而去。
李琳知他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可是他说的话又何尝不对呢!李琳不由想到自己的妹妹,崔翘娶了她,又真的幸福吗?
他叹了口气,回头刚要走,却忽然发现在院墙的一蓬蔷薇花下,悄悄闪过一片白色的裙琚,李琳一时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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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很安静,月色银白,将大街照得如白昼一般,路上只有稀疏的行人,各坊之间高墙耸立,坊门早已关了,黑夜中依稀可听见犬吠声和孩子的哭声。
李清骑在马上,正在后悔没让老余赶车来,虽然没喝几杯,胃里却象火烧一般难受,本是开开心心来接受李琳的财产,不料李林甫却跑来,惹出这么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