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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以西百里开外。

“珞呆子。”

背着其中几块破木板的掌柜，咕哝了一声。

“你嘀咕啥呢？”胖厨子背着剩下的数块木板问。

“没啥。”掌柜说，“专心走你的路，你这胖子若是跌了，我可扶不起来。”

“呸！”胖厨子唾，“稀罕你扶？”

掌柜此前看到寒初珞时，见他已经是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年轻人，到嘴边的话都哽住了，甚至觉得那声“呆子”都有些逾越。

龙泉王还颁给流民户籍时，掌柜和厨子收留了不少年纪小的流民在客栈里干活。可并非人人如寒初珞这般，这些被收留了也未见得感激，反而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受尽不公，心底揣着无数恶意。等他们听到厨子说客栈的存粮不多时，就起了歹意，伙同起来洗劫了客栈，跟着那批最初从西门逃遁出城的家伙跑了。

寒初珞赶到龙泉城时，看到掌柜和胖厨子皆狼狈带伤，正在客栈天井里抱着那块碎成几截的写着“伏蛰阁”的牌匾发抖，若非怀然将军宵禁时加倍了城内的巡防，迅速镇压了城内的乱象，恐怕根本没命等到他赶来。

厨子和掌柜离开龙泉城时，什么都没带——也没什么可带，却一定要带着这块碎了的匾，理由是那群小二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杀人灭口时，二人挣扎推搡，恰巧把这块匾撞了下来，当场砸晕了一个，却护住了他们两个，本来就有裂纹的匾就是在那个时候碎成了好几块。他们二人好似找到了救命浮木，十分感激那块碎了的匾额的恩情。

“怎么觉得没过几年时间，那呆子不仅不呆了，还懂得用脑子了。”厨子拐了拐掌柜，道：“你说是吧？”

掌柜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他看一眼后面延伸到天一线上的硕长迁徙队伍，左侧是龙泉州兵的护卫，右侧有虞宫前来接应的州兵，从远处一看都会误以为是两郡合纵兴兵，根本没想到中间夹护着诸多百姓。

可笑的是，他们当初之所以会逃出城来，是把护送他们的援军误认为是攻入城内的流民大军，这才莫名其妙一路跟着在前头带队的寒初珞，平安脱了险。

所以红烬也好，寒初珞也罢，他们本来的法子便是如当初身后带着几万无家可归之人那般，让一众人跟随着他们一路前行罢了。

掌柜仰着脖子看前方天际线上出现的黑影，问：

“厨子，你看我们是不是到虞宫了？”

……

“看来我跟武神缘分不浅，就不知我与空蝉的缘分如何？”

“自是不浅。”

高行厚方问出口身后亦是传来不陌生的声音。

文少光跟逻桐王几乎前后脚到了龙泉，一并来的还有闵墟容和陈恽信。

原本偌大的南城总兵府根本装不下这么多大人物，登时显得十分局促。

文少光二话不说，提枪攻向寒初珞。

寒初珞只得放下怀然，单手御剑出鞘，反手接下第一击。

第二击紧随其后，带着凌厉绝然的霸气，寒初珞即便看看避过，亦是为厉风所累，肩膀上留下一道血口。

第三回他没有给文少光再出手的机会，直接纵身以剑为刺，空中翻身躲过长/枪，从枪杆与文少光胳膊的缝隙间刺入。

文少光急忙反手收枪，可惜依旧被剑锋拉开了手臂内侧。

三回合战罢了，算是五五之势。

余宿刃与王廊看得目不转睛，不禁齐赞。

“不愧是文大将军！”

“不愧是武神！”

“是武神变弱了，还是我变强了？”文少光则问。

寒初珞沉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只能与文少光打个平手的原因——瞬息之间的胜负永远最忌分心，而他身后正靠着两只手都被废了的怀然，他必须随时分心保护，否则王廊就会偷袭。

一个王廊本来不足为惧，数十招之内必然拿下，再来一个余宿刃，至多也就百招，可没想到文少光也来了。

怀然本就重伤又受了刑，现在就连站着都十分困难，基本只能当个累赘了。

寒初珞逐一扫过众人，目光定在高行厚脸上，挑衅道：

“空蝉已经没了。”

“没了？绝无可能。”高行厚不屑地冷笑了起来。

“是真的。”寒初珞说，“我不知道你对空蝉了解多少……”

“我知道。”高行厚打断道，“那是天意降临世间人世间的佐证，只要得到空蝉，并盛白景之血饮下，就能实现一个夙愿。”

随着他的话音，寒初珞表情逐渐惊愕起来。

这本当是与白景有关的秘辛，就连当年他们亦是在六道祭祀前才知晓真相，高行厚却相当清楚。

不过，既然他知晓空蝉是如何，反倒简单了。

他道：“那你应该也知道，空蝉只能饮一次。”

高行厚瞪大眼，惊呼从牙缝里挤出，“你的意思是，空蝉已为你所饮？”

“是。”寒初珞颔首。

高行厚痞子似的一笑：“武神以为如此一句我会信？未免太看轻我了。”

“信不信由你。”寒初珞道。

“反倒是武神……你当真知晓那是什么吗？”高行厚问。

“你又如何？”寒初珞打断，“复仇？治病？续命？风调雨顺，还是……伪帝？”

高行厚笑而不语。

寒初珞眼底露出了几许怜悯：“你该醒了。”

“哈！”

高行厚仰头大笑。

“为何要醒？”

他看向文少光，看向闵墟容，看向周遭所有人。

“既身为人，怎么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数归于那虚无缥缈的天，而不去放手一搏？”

“那是何等懦弱胆小又可悲的人！”

“简直枉费他们到世间走这一遭！”

文少光等人为高行厚宏愿之志叹服，寒初珞却是一愣。

恍然间，他似被点醒。

另外一人，亦被点醒。

“是啊。”

原本摇摇欲坠，连站着都困难的怀然，陡然攀附着墙壁站直了身躯。

他让过了寒初珞想搀扶自己的手，独自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

怀然不懂高行厚的野心，也无法成为寒初珞那般能击败无数敌人的“怪物”。

他的出身极其平凡，天赋也不算出类拔萃，一路花了二十余载才勉强爬到了中军麾下一名小小的副将，在伪诏天这数十载中无数崭露头角和身死陨落的武将中，算是最平凡无奇的一位。

若非他与冉淮谷有十数年的交情，生平又持身颇正，以他带兵一贯只求稳不求出奇制胜的战法，根本无法在这武将辈出的乱世中，爬到左将军的位置。

可他身为龙泉左将军执掌十万精兵没有领悟这些，却在这颓败之时，被高行厚一言惊醒。

同为将，同是人，有些人为将是为了彰显忠勇，有些人是为了复仇，还有些人是想成就那一将功成，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