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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能否允女儿一问?”
怀诏王冉淮谷的子女中最聪颖的幺女曾经在幼时如此问他。
“为何父王每日皆废寝忘食于朝政,政务当真的如此有趣?”
“……这该从何说起?”冉淮谷被问的一愣,犹豫片刻才答:“算是吧。”
“算是?”幺女虽是聪慧到底也年幼,听不懂出模棱两可的言下之意,便追问道,“那治国跟逗鸟、听戏、打猎相比……父王觉得哪个更有趣?”
冉淮谷被这跳脱的比较逗笑了,宠溺道:“自是比那些要有趣。”
幺女越发不解:“那您的脸色为何时常不好,就像长兄姐们在储子学被先生罚做功课时一样?”
“这个……”冉淮谷被这聪慧的孩子问中了结症所在,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他并非是个不爱权势地位之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在夺嫡时接受诏天帝的相助,用一个承诺换来龙泉王座以及瑬影的庇护。可他亦是一个重诺之人,所以才会在诏天帝逝后数十年依旧遵守着当初的约定。
就是这两种相互矛盾的心性,决定了他无法对为王所必需的“杀伐决断”乐在其中。
恰如当下,他既挂心被湘西攻伐东龙泉与右将军及其麾下,又担忧怀然及其所在的龙泉城,还放不下那些流民……以至于粮草、兵力、百姓与流民四者在相互掣肘:要迁的是流民而不是暴民,是暴民就不能迁往虞宫为祸;不能为流民胁迫再放户籍,否则流民就会故技重施反复要挟;流民之乱只要不平,湘西就能继续攻伐东龙泉;龙泉精锐的州兵被困在东面,使龙泉城与天都府南门的兵力捉襟见肘,流民之乱因此继续。
仁王?怀诏王?
眼下在百姓眼中,前者是虚伪,后者是为祸他们的根源。原本打算将流民迁入虞宫的打算,又因流民暴动而搁置。
这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了。
“姑娘。”
冉淮谷看着站在自己数丈之外、几乎与他的幺女同岁的少女,复述了她的话,并问:
“‘不迁流民迁百姓’,可是我所理解的意思?”
“是。”红烬颔首,“流民既然已成暴民,无论是怀柔还是镇压,前者不义后者不仁,都会有人非议。唯今……仅剩这一个法子了。”
寒初珞叮嘱红烬竭尽全力助龙泉王,她自然不会私藏。
“所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户籍记录、门第出身皆有迹可循且不能作假的龙泉百姓做迁民,这样户籍审查起来极为方便,可直接抄送至虞宫,由虞宫出人手配合西迁。一旦他们通过羽山关口,便有天险可保安泰,直领虞宫户籍,依虞宫制,分田安居。”
她说:“殿下若下定决心,就必须背负这个……名声。”
是骂名。
“我明白。”冉淮谷闻弦音而知雅意。
且不说大城池如何,中小城池的龙泉百姓若能迁徙到虞宫,仓促之间城中的金银细软定无法尽数带走,更不用说他一道政令就使那么多人背井离乡……怨声载道无可避免,说民怨都是轻的,冉淮谷极有可能背负一身骂名,会被唾做弃百姓于不顾、民心失尽的伪王。
只是迁徙若成,城池里驻守的人马就能抽调出来,不止给城中的百姓找了一条活路,还让龙泉凭空多出一支可以调遣的援军。至于那些迁徙后留下的空城,敌人若想占就给他们占——无论敌人是暴民还是穆东来的湘西州兵,让给他们去守反而能分散他们的兵力。
“大胆!”
殿下众臣闻言更怒,骂声不绝于耳。
“百姓若是尽数迁入虞宫,吾王治下岂不是没有百姓了?”
“这岂止是骂名,这是在限吾王于绝境!”
“到时候即便平乱,治下也没有百姓,如此还算是一郡之王?”
“为王者便是为治下郡中百姓安居乐业,你这岂不是要让王上治下无民可治?”
“这小丫头根本没安好心,她这是想骗王上主动放弃王座!”
“我看她就是穆东来派过来的奸细!”
“王上,此等祸害,不杀不足以立威啊!”
众臣此起彼伏地叱喝。
“此女妄言!”
“其心可诛!”
“当治其罪!”
“斩首……”
“你们真可笑。”
这次不用冉淮谷开口,红烬的声音竟也盖过了众人。
她逐一扫过那些对自己破口大骂的龙泉王臣。
“我只是说有这么一个法子,用不用是你们的事,我逼你们用了吗?”
接着她补道:“珞大哥说,暴民里藏有很多它郡包藏祸心的奸细,眼下也没办法逐一查实,你们继续与他们耗下去也没有意义。而据白景大人所言,若无百姓所累,龙泉定能扭转劣势,此次迁徙对龙泉来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至于益处何在,红烬只知民生却不通军政,自然说不清楚,就只是依照白景原话复述。
不待众人反驳,她又道:“就这乌烟瘴气的破朝堂,你们以为本姑娘稀罕来吗?我本来就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想与你们扯上半个铜子儿的关系,谁知道白景大人却说此法可行,珞大哥就非把我送过来帮忙了……”
“我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可是个个拖家带口,到时候珞大哥可不会放过你们。”
她好似光脚不怕穿鞋的,反倒威胁道:
“所以,你们跟本姑娘说话先过过脑子,别动不动就威胁要砍我脑袋。”
“……”
朝事殿上登时鸦雀无声了数息,而后众臣皆怒指向红烬。
“你、你你……”
可惜“你”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完整话。
他们并非在忌惮这么个小姑娘,而是惧怕她背后那两个怪物。
冉淮谷看着面前不仅有些矮还有些瘦的小姑娘,竟然能三言两语震住全场,心下登时十分复杂。
红烬并非朝堂上惯打机锋的臣子,甚至不像是足智多谋的纵横谋士。她所说的法子除了那番被众臣唾弃的“骂名”,几乎找不到疏漏。可怀诏王与她终归是初次照面,自然不可能尽信于她。
“劝服招安我不懂,战事我也不通,我只能想到这种简单的法子。”红烬明白他的顾虑,不如说如果龙泉王没有顾虑,反而才是完全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根本不值得她相助。
“我以前也只带过几万人迁徙,你们应该有人比我更擅长这些吧?反正法子就这么一个,至于用还是不用,又如何用,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这位姑娘,”冉淮谷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无奈道,“不是小王不愿意迁人,是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自然是没有人会愿意离开家乡。”红烬明了地点头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