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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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苾离见到千易浔时,千女士正在对着几张扑克牌发呆。千易浔身着米色的衬衫和九分裤,露出一截脚踝在桌子旁边晃啊晃的。

“你是谁啊?”千易浔单手拢好牌,兴致缺缺地翻起眼皮看苾离一眼。

苾离无语片刻,好声好气地说:“我是周苾离。”

千易浔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脸上笑容之灿烂堪称教科书级别:“周女士!幸会幸会!都怪我那师姐没告诉我您长什么样,不好意思啊。”

“没事,是我拜托千女士在先。”

苾离客客气气地给她留个台阶下,千易浔却笑得很奇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反过来的拜托呢。

“走,我带你去找厉队。”千易浔自来熟地和苾离勾肩搭背地朝办公室外走去,亲昵地替她摘掉肩上的一根发丝,“不过啊你还别说,厉队最近忙呢!NR投资股价跌停,他们的人催得可急了。”

苾离保持警惕:“那厉队能抽空帮我吗?”

千易浔摆了摆手:“你可得相信湘哀,她说的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你办到——不过你自己注意一点,案子他们不查自然是有原因的,你想搞清楚可以,把他们撇清,只能你自个儿去,而且要签保密协议,否则你自己也有危险。”

她说到刀山火海时苾离还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越听越觉奇怪凶险,便问:“千女士,为什么不能查?”

千易浔叹了口气。

“你是做医生的,没见过黑道的人吗?……哦他们倒是私下配医生的也有,不可以以偏概全——”她见苾离脸上流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笑意又加深了,“我们只是一个组织,哪能和别人硬抗?不同黑道势力之间也得敬各自三分,我们就是个有事没事掺和一脚,深则厉浅则揭,谁会去趟深水?”

苾离心里像是被猛地一揪:“凭什么?你们这样做有天理吗??”

她没说完就被千易浔打断了,后者满不赞同:“小的势力求财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杀人?至于大的,你一个普通人,恐怕这辈子都看不到人家火并。死者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啊?他们出个普通外勤,时常也要死人呢。你别坚持什么所谓的正义真相,你就算千辛万苦把人送进监狱,别人有的是办法把他搞出来。别天真啦,以暴制暴才是正道。”

苾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把身边的女人掀翻再揍上几下。她几乎是强忍着告诉自己,这是你要求的人,惹怒了她,任长君怎么办?

千易浔是一点不在乎她心里想了什么,只带着她径直走到楼梯间旁边的办公室。

厉泽宇正在咬着笔杆,对他面前的文件苦思冥想,连两个人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惊恐万状地给了敲他桌子的千易浔一声惊叫。

千易浔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厉泽宇松了口气,只是严肃地问苾离:“保密协议很严格,你一旦涉入此事,若是泄漏就得承担后果。”

安委会算是一个游离在黑白两道之间的调和角色,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会尽量保证诉主的人身安全。可如果诉主不遵守协议擅自透露消息,安委会的人要受牵连,诉主基本也吃不了兜着走,最后总会死一些人才能了事。自从前两年出事之后,安委会也开始学聪明了,对于签署保密协议的诉主进行不断跟踪,一旦有异动就会迅速解决当事人,把损失降到最低。为了防止跟踪成本过高,也要求安委会有人出面担保,所以后来出事,担保人几乎全会毫不犹豫地先下手为强。

苾离听罢,下意识地看了千易浔一眼。

千易浔倒是很坦荡,直接朝厉泽宇伸出一只手:“给我吧,保密协议文件。”

文件字不大,占了整整六页纸。

“你仔细看这些条款,如果同意就签字。但是同时你要给自己配备追踪设备,你不要觉得这很不人道,我们只是要保护一些无辜者的性命。”苾离神色为难,但千易浔根本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前些日子还要给诉主配窃听装置呢,你要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就不要答应。”

苾离一字一字地读了下来。内容和刚才厉泽宇简单的讲解中心思想一致,只是细节处更加详细,让人即使在三伏天里也能脊上泛冷。

我爱他。我不希望他白白丧命。

几乎没有多少心里挣扎,苾离视死如归地伸出手:“我同意,笔给我吧。”

“哎呀周女士,可不要反悔了就好。”千易浔等她签完,自己也迅速签了个名。

她和湘哀是师姐妹,可惜字写得不如湘哀万分之一好,和狗爬差不多。写自己的名字都这样,更别说其他了。

厉泽宇见她们完成了协议签署,便抬起头道:“周女士,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希望你能体谅。这两天你如果不忙,我怀疑最近发生的一些命案之间互有关联,林董催得很急,你可以一并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关键线索。”

苾离眼眶一痛,重重地点头:“好,我会的。”

她们先行离开,厉泽宇又开始看文件。

“你是不是觉得厉队处事很怪?”千易浔笑了笑,“我们这些愿意进安委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只要不是有背景,就是对真相有强烈的执着。厉队刚工作时什么都敢说都敢做,现在不过是懂得多了,惜命啊。”

苾离回头望了一眼办公室,忽觉心中堵得厉害。

那天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是一座牌坊,背景仍旧是灰沉的天幕,风沙迷了眼,她看不清牌坊上的题字是什么,只听到了周围一阵混乱。枪声疏落,人的惊叫却铺天盖地,男女老少哭喊着四散奔逃,她感到无时不刻有人跌跌撞撞地和她擦肩而过,有人往她怀里撞,有人抓住她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人推推搡搡,指指点点骂她挡路,用最粗鄙的言语让她滚开。她心里惶急,她想拔腿就跑,可是不想双腿犹如生了根一样,逼得她只能钉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

她听到自己毫无预兆地大喊。

“你出来!!”

没有人理她,耳边哭嚎震天,她那点喊叫一瞬间就淹没在人群中,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腥臭逼人,新血和隔夜尸纵横交错,她想逃,她没法逃,她抬头,才发现牌坊的题字早就被黏稠的血糊住了。

厉风裹挟着呼号和血雨拍打着她的良知,她的腿在抖,她想离开,牌坊上忽然跌下来一具女尸,名贵的貂裘大衣裹着锦缎刺绣,而周围却只有褴褛的衣衫猎猎作响。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下一刻,她听到有谁在她耳边低语呢喃。

“你错了。这一切……变不了……不会结束的。”

她几乎是与生俱来地厉声叱骂:“你这个!”

女人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比牌坊要渡的厉鬼还要令人作呕,笑声没有停下,而是渐渐地大了,渐渐地盖过了一切的声音。

天地间只有女人在尖声大笑。

她用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笑声仍旧无孔不入,她感到自己的骨头在吱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摧枯拉朽般烂透。

谁来……救救我……

她惊恐地看到……地上的那具女尸……竟然摇摇摆摆地站起了身。

干涸的血迹糊了女尸一头一脸。

然后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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