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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仍是初春,竹林仍旧是生机勃勃,木屋内仍安宁,秽物早已成为竹林间的肥料,正如过去数年一样的安宁,只是人已经不在屋内,而是在竹林突兀的黄土坟堆中。
有人在挖,挖那坟,究竟是谁,谁人仍不使故去的人的安宁,若有,那必是心狠手辣甚至变态的人,若不是,那一定是与坟冢中的孤魂有深仇大恨的人。
可为什么那人在流泪呢,他又在为谁流泪呢,是坟堆里的人,还是他自己?
棺材已经露出,他起出楠木制的棺材,慢慢移开,很慢很慢,这本来对他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他却不忍心,让本已入土的最爱不能享受醇厚的黑暗和安宁,还要让这混沌无情世界的光再照在她的脸上,他很慢很慢,比那时合上还要慢。
“昔年有鬼剑,鬼剑者,熬至爱血肉为水,燃亲身骨肉为火,辅天下至刚铁木精华,至柔绸木精华,炼至爱之人为剑。”
男人要做的便是成为鬼,成为鬼,鬼剑必不可少。
“天下虽四处传言有剑为鬼剑,却只有我知道如何炼制,不可有一丝差错,既你是故人之子,所做事情也正稍可解我烦乏,我便教之与你。”老人的话,男人一句也不敢忘记,因为男人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仇恨。
他缓缓,似是怕惊动妻子儿子的灵魂,他们苦难的灵魂虽不知是否仍在受尽痛苦的**之中,他却不敢妄动。
“吾爱,”他看着满手的鲜血,顺着他的掌纹,命线,渗透进他的手中,渗透进他已经纠缠的血管,渗透进他仍在跳动的心脏,渗透进他乱如毛线的神经中,渗透进他已经不敢再去启开的脑海中。
他的爱,如今却在他的手中剔去富有弹性的肌肉,流出一汪美丽的血水,她的白骨如同肌肤一样光洁洁白,血液如同给它披上一件猩红的披风。
他又将他的孩子,安详睡着的孩子,慢慢送进燃烧的火炉,火光映照下,他的脸重又染上温暖的亮色,如同阳光下的麦子,金黄饱满,男人的手没有颤抖,他的思想早就在最后一次拥抱妻子冰冷的时候已经停滞,只有程式化的照老人的言语,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做,将他最爱,这般用仇恨铸成鬼剑。没人流泪,没人流泪,鬼却在呜咽哭泣。
足足七日,有山上久违的和煦阳光,老人在原本干枯的脸似乎也重获新生,似乎饱满了点,当光芒闪射,微微然像是天上的君主充满慈爱的看着眼前干枯的灵魂。
老人说:“可以了。”
老人一手捞起滚烫血水中的木棍,手中的小刀忽闪间,刚从血水中起出的长棍已经被削成一柄剑,虽然畸形,但确实是一柄剑,尖头圆柄,弧度完美。
老人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一刀一下,慢而有力,也许许久,也许一会,崩,小刀的断裂成了休止符,老人停了,他开口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成了。”
男人将这把剑拿在手中,他根本不在意老人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这剑,是他的爱人,无论怎样,它都是,他不会放手。
他看着剑,却没看剑,久久,老人也不出声打扰,他知道眼前的男人能给自己一段不算短暂的快乐时间,虐人虐心的快乐。
“之后呢。”男人没有动作,声带却颤动了下,轻不可闻。
老人却听见了。
“世间只有一种人,不,不是人,只有一种东西才能成为他的主人,就是剑鬼。”老人的话,不似老人的话,其中狂热与兴奋,除了已经了无生机的男人之外,只怕谁都听的出来。“你,就合该成为剑鬼。”
“如何做。”男人不想再多说哪怕一个字。
“那本鬼书原本在我手中,现在,它应该就在你家中,如果你了解你父亲,你就应该知道它在哪。”老人露出一个微笑,就像中元厉鬼回世。
“我知道了。”男人转身就走,老人也不见挽留,他知道,每月传递江湖近况的小厮就快来了,虽然近几月就算有让他兴奋的消息大概也就是血魔的行端,可是他无比期待再过几月,鬼剑浩荡江湖的消息,他不由得伸出蛇一般细长的舌头湿润了下干燥开裂的嘴唇。
三月的太阳暖暖的放出温柔的阳光,新芽披上金黄色的流水,沐浴着,洗去稚嫩,颤动着茁壮。时辰尚早,田间却已经有人在劳作,黝黑不显原本土黄肌肤的男人在绿油油的一片中显得那么突兀,却又那么和谐,那么理所当然。
他走在路上,从来一视同仁的阳光也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和他裸露出来那么青筋暴起的左手上,温暖和生机也在他的身上蔓延着。然而,就像所有已经枯死的植物一样,纵然每天有温暖的阳光,也不能死而复生,他腐朽的心和灵魂也一样无法接受这一切,甚至无法燃成一片烈火放出瞬间的美丽和热力。
村口总有或坐着闲谈或站着打些五禽戏的老人们,他们经过岁月的淘洗,经历与脸上皱纹褶皱一般多的世事,最后都选择待在这里,无论拥有多么辉煌或多么痛苦或多么不耻的过去,都静静的坐在这个村庄,就好像所有平凡的老人一样,相视着结束这一生,毕竟长的再高再葱茏的大树,最后都无法摆脱轰然倒地的命运,既然如此,为何不豁达一点呢?
他走近了,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待过好久的村子,当年与父母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的村子,那种生活,就跟他刚刚失去的一般,平淡惬意而和谐。
脚步很慢,当年的欢声笑语似乎仍在他的耳边,慈祥的母亲,和蔼的父亲,什么都还不知道,整天在村里跑来跑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