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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代真黑暗啊——姜锦年有时会这样认为。
中考前一晚, 姜锦年受冻得了重感冒,第二天考试发挥失常。九月开学,她选择了一所普通高中的重点班, 那时她还算是个小美人。
再往后,亲戚和老师总是告诉她:“考上大学以前, 你就一门心思学习, 别的都不要管。”又或者是:“压力大,你就多吃饭, 吃得越多, 营养越多, 脑筋转得越快。”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每当姜锦年在食堂狂吃两碗饭,她的学习状态就会很好。分数稳居年级前列, 为班级争光, 为学校争荣誉, 所有任课老师都器重她。
她精通数学和物理。
她擅长解决困难的压轴大题。
如果思路陷入僵局,她会左手鸡腿,右手猪蹄, 一边吃饭, 一边考虑。
皇天不负有心人。高中三年下来,姜锦年成绩平稳,顺利进入顶级学府。但她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学习和读书不再是唯一的任务。她发现同学们的课余生活丰富多彩又快乐有趣。
她尝试融入集体, 却被集体排斥。
某一位名叫邹栾的男同学最爱开玩笑。大学上课的第一天, 邹栾路过姜锦年, 便用一种浮夸的语调说:“啊哈,母猪来了!”他肆无忌惮的喧哗,引发了轻微的笑闹声。于是他更来劲,更洋洋得意,还用更大的嗓音说:“高肥壮的母猪。”
姜锦年坐在座位上,抬头仰望他。
那天恰好有一场大雨。教室里灯光通明,清楚照出他的样貌。他皮肤黢黑,牙槽前凸,颧骨微微向外扩,嘴唇四周都是浅色的胡须。他凭什么攻击别人的外表呢?姜锦年想不明白。
她直言不讳:“你算哪根葱?”
邹栾喊道:“哇,母猪骂人了!”
姜锦年语气不善,可是邹栾完全不羞恼。他四处跑动,亢奋地公布新闻。他和后排的几位哥们笑作一团,姜锦年还在前方如坐针毡。她将教材打开,翻到第一章,佯装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她强迫自己浏览书上的内容,甚至开始做一些课后练习,但是她无法转移注意力。她的听觉依然敏锐。
嘈杂热闹的阶梯教室里,邹栾半弯着腰,趴在桌前,指名道姓地说:“姜锦年不好惹,我刚开个玩笑呢,她就骂我。美女好相处,丑女怪癖多,肥婆最难缠。”
邹栾每讲一句话,旁边的阮红就笑一声。阮红天生丽质,艳若桃李,也是他们班的班花。邹栾早就注意到了她。他不再讲话,偷觑阮红几眼,见她正端着一杯豆浆,啧啧有声地喝着。她嘟起了嘴巴,柔嫩的唇形饱满,挂着豆浆汁液,宛如一捧玫瑰沾惹了露水。
阮红开口问:“你的名字是邹栾吗?你好幽默搞笑。”又扭头与另一位女生说:“我高中同桌就是一个好搞笑的男生,他可逗了。我班上好多同学喜欢他。”
尾音落后,阮红视线一扫,眼角余光落在邹栾身上。
男性荷尔蒙催发出一种不经大脑思考的冲动。那一瞬间,邹栾就像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千里送荔枝的唐玄宗,开关迎仇敌的吴三桂,而阮红是褒姒,是杨玉环,是陈圆圆。邹栾为了博得阮红一笑,亲自提笔作画,画了一连串的《母猪滚地图》,讲述了一位名叫姜锦年的同学,早晨从宿舍滚下床,再滚进食堂,吃空一栋楼,最终滚向教室来上课的故事。
《母猪滚地图》在邻座同学间广为流传。
阮红活泼开朗,笑点很低。她看完《母猪滚地图》,顿时乐不可支。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动了斜前方的两位男生,又把《母猪滚地图》递出去,邀请他们共赏趣事。
那两位男生正是傅承林和梁枞。
傅承林穿一身T恤和牛仔裤,气质出众,背影年轻而挺拔。他如同顶风傲雪的松柏一般显眼,附近那一圈男孩子都黯然失色,沦落为他的陪衬。阮红无法免俗,盯着他的侧颜出神,他微一抬头,她就芳心暗动。
在阮红的印象中,傅承林是最典型的外向性格。他擅长表达,才思敏捷,能和许多人谈笑风生。阮红觉得,傅承林一定会称赞《母猪滚地图》。
然而,他攥着纸张,一言不发。
阮红催他:“你快看,笑得我肚子疼。”
傅承林反问:“真有那么好玩?”
阮红调侃:“我都笑哭了。”她半张着嘴,咬了一下笔尖。
傅承林想了想,又问:“要是别人拿你开涮,把你画成这玩意儿,你高兴吗?”他揉皱了《母猪滚地图》。那张纸在他手里化作一团废物,梁枞还碎碎念道:“什么好东西?我没来得及看,你就把它毁了。”
傅承林并未解释,只是督促道:“老师还在上课,我们少讲两句话。”他将废弃的纸团揣进衣兜,坐得端正,继续听课。
课间休息时,阮红追问那幅画去了哪里。她纠缠不休,搅恼了傅承林,他干脆回答:“被我扔了。”
阮红噘嘴:“邹栾的作品,你说扔就扔啦?”
邹栾听见这话,怒道:“傅承林,你把《母猪滚地图》还我!”他从座位边上冲过来,气势汹汹道:“我画的是姜锦年,没画你,我说她一句母猪没人反对吧?”他向远处眺望,挑衅般吼叫道:“喂!母猪,姜母猪!”
另一位男同学接话:“你别喊她,丑女也要脸面的。”
邹栾连忙解释:“姜锦年先不要脸,她骂我算哪根葱。”
阮红还因为傅承林不理她而耿耿于怀,帮腔作势道:“相由心生,难怪姜锦年长得丑呢。”
邹栾伸出双臂,十指合拢,围绕着胸腔和腹部,比划了一个圆圈:“姜锦年满身都是肥肉哦,恶心死人。”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充满了侠义风度的笑容:“我和她开玩笑吧,她骂我是葱……”
邹栾站在阶梯教室的过道之中。他的左侧就是阮红。阮红听完邹栾的话,搂紧了她的室友,那位名叫孟丹妮的室友跟着吐槽道:“姜锦年她们寝室的人也受不了她。她早晨五点半就起床了,跑去图书馆背英语,早晨五点半唉?她根本不让别人休息。”
阮红惊叹道:“她每天都吵醒室友吗?”
孟丹妮竖起拇指,按响自动铅笔的开关。她佝偻着脊背,弓腰凑近阮红,直抒己见道:“姜锦年轻手轻脚起床,还不是跟地震一样。她那么胖唉,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幸好我没和她住一间寝室。”
邹栾拍打着桌面:“谁那么惨,和姜锦年一个宿舍?”疑问刚出,他又嗓门嘹亮:“姜锦年真讨厌。”
他的室友附和:“她过分了,大清早吵闹,很讨厌的。”
阮红忽然开窍,保持着中立态度:“她也是为了学习嘛。”
她猜测男生们更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她刚刚跟着邹栾和孟丹妮做了一把长舌妇,实属失策。无论姜锦年是什么性格,那都与阮红无关。阮红退离纷争,她问傅承林:“你在干什么呢?”
傅承林仍然静默。他提笔解题,畅游在数学的世界里,仿佛教室内空无一人。当他往前望去,却见姜锦年回过头,视线与他对上。她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泪水已在眼眶中打圈,唇角又要勉强扯出一抹笑。
窗外风雨交加,凉意袭人。
姜锦年走出教室,坐到了台阶上。雨丝交织成一片水幕,被风吹得倾斜,刮到了她的身上,飘然不绝。她抱住膝盖,徒劳地遮挡自己,很想逃往沙漠和荒原,逃向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忽然,她的面前,有一个影子逐渐靠近。
她闭紧双眼,害怕抬头。她不愿见到邹栾。
可是傅承林的声音传来:“姜同学,你想参加竞赛吗?”
她非常惊讶,无言以对。
于是傅承林问了两遍。
姜锦年惶恐愕然又紧张,手足无措道:“想啊,我……我想的。”
傅承林笑道:“我找齐了三个人。你,我,还有梁枞。”他特意强调了一句:“梁枞是我的室友。他这人不错,你放心。”说话时,梁枞正在走廊上乱窜。傅承林冲他挥手,将他招过来,他顺道和姜锦年打了个招呼:“你好啊,我叫梁枞。”
姜锦年立刻回应:“你好,我是姜锦年。”
傅承林介绍道:“姜同学是我们竞赛队伍的成员。”他左手揣进衣兜,稍稍侧身,转头盯着梁枞:“开学测试的结果,你看了么?姜同学排名全系第二,我是第一。”
梁枞一听就乐了:“欢迎你加入我们的竞赛小分队,小姜。”
姜锦年站起来,扶着栏杆,手掌微潮,出了一层汗。雨珠砸落在台阶外侧,坑洼中积聚的浑水迸溅,她的心脏猛跳一瞬,胡乱地点头。
早在一周前的体育测试上,姜锦年就注意到了傅承林。他帮她喊过加油。他开朗爱笑,积极阳光,经常去图书馆自习。姜锦年在图书馆撞见他好几次,他竟然提议道:“下个月是金融数据大赛的初赛。我们应该多见几次面,讨论问题和任务分配。姜同学你有空么?你参加了哪些社团?”
姜锦年如实道:“我参加了……钢琴社、围棋社、书法社、和英语社。”
傅承林站在图书馆门口,低头看着她。恰逢傍晚时分,夕阳沉落,他逆光而立,漫天的薄暮余晖都成为他的背景色。
他说:“你有这么多特长。”
姜锦年羞愧道:“我略懂一点点。”
他笑问:“钢琴几级?”
她坦诚:“业余十级。”
他又接话:“围棋……”
她飞快回答:“我是围棋的业余六段。”
业余六段是个什么水平,傅承林并不清楚。他只觉得听起来挺厉害。他越发正视姜锦年,把她看做一位重要的队友,而她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姜锦年花了几天熟悉MATLAB,开始在Linux系统里同时用Python和MATLAB建模。她还搭上了学校的集群,大幅提高本机的运算能力,她的进步速度与日俱增,更让梁枞刮目相看。
梁枞说:“姜锦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生。”
他瘫坐在寝室的床上,一边玩着电脑游戏,一边和傅承林闲聊:“昨天晚上我在图书馆写线性代数作业,姜锦年坐我旁边。她打草稿只要划几笔,思路就捋顺了。我花费两个小时写完作业,她只用了二十分钟。”
梁枞摘下耳机,手指悬停于键盘:“你给姜锦年发了几页数据分析的代码,她刚开始没搞懂。你猜她怎么办?她没问我,也没求人。她打开谷歌,直接去看全英文的开源文档了……”
遇到姜锦年之前,梁枞坚定地认为:男人在学理工科时,具有天生的优越性,要比女人强得多。但他的逻辑思维、计算能力、学习速度都被姜锦年全方位碾压。他忽略了姜锦年的外貌与身材,只对她的智商甘拜下风。
他感叹一句:“姜锦年好恐怖。”
“恐怖”是贬义词,但在梁枞这里,它代指“超强”的意思。
梁枞话音刚落,他们的另一位室友打完水,拎着一壶开水进屋。这位室友名叫崔航,交际广泛,消息灵通,善于活跃气氛。崔航刚听见梁枞的评价,就问:“胖妞和你也起了口角?”
梁枞懵然:“你说啥?”
崔航道:“上次随堂小测验,胖妞得了第一名,超过了傅承林。我们班有人怀疑胖妞作弊,他们就在QQ群里闹起来。你们没打开QQ吗?”说着,他拿起脸盆,往盆中倒了半壶热水,蹲在厕所门口洗头。白花花的泡沫飞溅,洋溢着洗发水的香味。
傅承林走近一步,砸下一句很刻板的话:“这逻辑有问题,他们怀疑别人作弊,应该举证,在QQ群里闹什么?”
崔航近视八百度。他为了洗头发,早已摘掉眼镜,看不清傅承林的神情。崔航便用一瓢清水快速冲刷脑袋,抄起一条毛巾罩拢于头顶,回话道:“邹栾带动几个同学为你争辩。他们说,你的地位被人抢走了。”
傅承林翻出笔记本电脑,浏览QQ群的聊天记录。他发现,班群内部混进六个小号,无名无姓,经常有意识地针对姜锦年。他考虑片刻,没在群里说话,而是与班长私聊,成功升任为一名QQ群管理员。成为管理员的下一秒,傅承林踢走了那些小号,禁止成员邀请新人进群。
他和梁枞说:“群里的状况,类似小学生吵架。”
梁枞摇头叹息:“年轻气盛。”
傅承林倒了一杯凉白开,又摸出一盒药。他吃完药,精神不济,缓慢地爬上床,盖着被子躺倒:“别扯什么年轻气盛,纯粹是瞎折腾。姜锦年考了第一,伤天害理么?哪儿来那么多质疑。”傅承林没讲出口的话是:邹栾等人勤奋不足,智力偏低,自己没考到理想分数,怪罪起成绩更好的姜锦年,无非是把她当成了软柿子。
姜锦年反应激烈。哪怕傅承林清退了群内小号,姜锦年仍然没冷静。她发表了一段长话:“各位同学,尤其是邹栾同学,我拜托你们登录学校官网,查看开学测试的全系排名,我是第二名。开学到现在,作业和考试都简单的要死,全是基础内容和数学常识,我为什么要作弊?”
邹栾回复:“呵呵。”
姜锦年越发愤怒:“呵你妈个头!”
邹栾把她的话截图,重新发送,配上哭泣的颜文字:“母猪作弊又骂人喽。”
姜锦年气得发抖,努力解释:“我从小到大都用手帕。那天考试之前,我把手帕放进了抽屉,考试的时候,我找不到手帕了,我就在书桌抽屉里摸索,并不是要作弊。”
邹栾道:“教室可没监控,你怎么说都有理。”
姜锦年忍无可忍,反问道:“作弊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懂装懂吗?”
邹栾其实也不是计较作弊。他与姜锦年过不去,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姜锦年很看不起他,其二,姜锦年又穷又胖,脾气暴躁,竟然还敢看不起他。
少年的尊严最不容践踏。那时候,邹栾还不懂服软是一种自保的手段。他认为处世之道可用一句话概括:敌强他更强,敌狠他更狠,谁猛谁能赢,谁怂谁先输。就像在电脑游戏中打怪升级,在题海战役里狂刷错题一样。
邹栾用最刚硬的语气说:“太把自己当根葱的人,往往特别善于装蒜。 ”这句话不是邹栾的原创。他某天听别人讲过,就默默记在心里,现在用来□□姜锦年,那是再好不过了。
姜锦年立刻与他对骂:“太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往往是个弱智。”
邹栾问:“你说谁弱智呢?”
姜锦年毫不避讳:“当然是你了,邹栾同学。”
邹栾一时急怒攻心:“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算什么东西啊?”
姜锦年切断网络,退出了QQ聊天框。她深刻地明白:再与邹栾争论下去,她只会破口大骂,颜面尽失。她和大部分同学都没有交集,而邹栾却与许多人都是好朋友。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公平”一说,所以长辈们经常念叨:情理情理,先有“情”,才有“理”。
十月末尾,正值深秋。姜锦年背着双肩包,离开图书馆,悄无声息地返回寝室。路上,她踩碎了一片朦胧树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女生寝室已经熄灯了。黑夜如毒汁,腐蚀了每一扇玻璃窗,将万物消融成一副寂静模样。姜锦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进屋。她发现三位室友都没睡觉,那几个姑娘泡了一碗方便面,正坐在桌边共享美食。她们边吃边笑,没人愿意跟姜锦年打招呼。
姜锦年试图沟通:“你们还没睡吗?”
无人应答。
姜锦年放下书包,主动讨好她们:“你们作业写完了吗?我写完了。你们有不懂的地方,直接来找我吧。”
某个室友嘀咕一句:“姜锦年,我们能考上这所学校,这个专业,我们高中时候都是优等生,在全年级排名前十……大家都不傻,你不用总拿作业来压我们一头。”
另一位室友说:“还有你每天早起。我们忍你很久了,你五点半就起床,五点半!半夜十二点睡,早晨五点半醒来,睡眠不足一定会发胖,你晓得不?”
第三位室友轻拍姜锦年的肩膀:“她要是晓得,她早就瘦下来了。”
书桌前摆了一盏充电灯,光线微弱。众人的黑影重叠在一起,倒映于衣柜上,显得阵势庞大而压抑。姜锦年慌忙调整闹钟,挤出一丝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对不起,我明天和你们一个时间出门。”
她的某一位室友向来心直口快。那姑娘吸溜完最后一口方便面,踌躇道:“你是不是还要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早饭,一起去教室上课啊?”姑娘抬起左右双臂,刚好揽住两位室友。她们三人与姜锦年隔开一段距离,像是纵断一条河水般泾渭分明。她们居于河东,姜锦年独守河西。
姜锦年听懂她的意思,没做声。
只有小孩子才会寻根问底。青春期的少女都学会了粉饰太平。寝室一派其乐融融,潜藏着暗流汹涌。姜锦年终归是城府不够深,临睡之前,她忍不住问:“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们告诉我,我会进步。”
她正用一种卑微的语气说话。低三下四,恳求又恳切。像是即将被流放的宫廷侍女,虔诚跪在公主的脚边,乞求她们至高无上的仁慈宽恕。
但是几位公主拒绝施舍。她们兀自笑闹着,完全忽视了姜锦年。
姜锦年辗转反侧到半夜一点。某位室友如同讲梦话一样嘟囔道:“你老翻身,吵得我睡不着。”这下姜锦年不敢动了。她维持十分僵硬的姿势,浑浑噩噩躺到了早晨七点。室友们穿戴整齐,梳妆完毕,打扮得焕然一新,手挽着手出门。姜锦年这才爬下床,打扫寝室卫生——她负责每天值日,清理垃圾,收拾房间。她忙碌得无怨无悔。因为她想和室友们做朋友。
傅承林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当天第一节课,姜锦年迟到了。她踏进阶梯教室的后门,绕到最后一排,发现傅承林身边有一个空位。她犹豫几秒,拎着书包坐过去,傅承林问她:“今天早上睡了懒觉?”
她摇头:“倒垃圾要排队。”
傅承林随口道:“前天和昨天晚上,我看你也倒了垃圾。每天都是你一个人在忙?”
姜锦年向他坦白:“我每天晚上六点回寝室,做完卫生,七点去图书馆。今天早晨,我起床比室友要迟一些,反正我没事做,顺便……”
傅承林打断她的话:“你欠室友的钱么?”
姜锦年趴在桌子上:“我想和她们一起玩。”
傅承林反问她:“假设她们以你为中心,每天和你玩,你能获得什么?四年后,大学毕业,你的个人价值是你有三位室友——这话说出口,很难让人信服。”他压低了嗓音,姜锦年偷偷摸摸瞥他一眼,却不知自己正好落入他的视线。
他看见她的睫毛很长,自然卷翘,如同黑蝴蝶的翅膀。她的鼻梁挺直,骨形绝佳,下颌线条柔和……他停止观察,望向前方黑板。他内心充满了阴暗的揣测,表面上还是积极乐观道:“你跟室友的兴趣爱好不一样。你别乱想,坚持提高实力,一定能有成果。我不会骗你。”
姜锦年轻声问道:“真的吗?”
傅承林笑了笑:“真的。”
姜锦年自言自语:“可我还是没有朋友。”
傅承林抬起右手,拉拽梁枞的衣袖:“我们能做你的朋友。”此时梁枞还在认真听课。他埋头记笔记,整理思路,冷不防被傅承林使劲一扯。梁枞笔杆一松,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扶稳桌沿之后,梁枞的表情十分郑重,毅然决然道:“对,小姜,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
姜锦年缺乏友情。所以她很珍惜他们,希望能用真心换真心。她经常和他们分享诀窍,交流经验,从不藏私。她看论文的速度很快。每当她研读完一篇论文,就会写一份总结,整理成册,再递交给梁枞和傅承林。梁枞背地里称赞她:冰雪聪明,天赋一流。
梁枞接受她的真诚,并被感化。他尊重又欣赏姜锦年,常在男生寝室宣扬她的优点。他说:“姜锦年是一位好姑娘。她感情细腻,为别人考虑,特别擅长学习。”
梁枞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但他一提到姜锦年,就有不少点评:“你们几个……尤其是崔航,不要听信风言风语,以为姜锦年是那种女孩子。她不是的。你们还记得小学课文《小马过河》吗?什么是事实?你们要亲身体会。”
崔航却问他:“梁枞,你是不是喜欢姜锦年啊?”
梁枞受了惊吓,原地一跳:“不要胡说,我和她是朋友。”
崔航叹气:“你还是嫌她胖吧。”
梁枞心神稍定,辩解道:“我喜欢的类型,是娇小可爱的。姜锦年一米七三啊,穿上鞋一米七五,太高了。”
崔航揶揄道:“傅承林身高将近一米九,他和姜锦年蛮配的。”
梁枞沉默不语。
风吹窗帘,落影浮动,崔航打开阳台的门,晾晒一盆刚洗完的袜子。他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仔细一瞧,竟然是傅承林站在角落里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