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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洪孝帝给永宁公主赐婚到永宁公主出嫁,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前,永宁公主还做着与沈玉容天长地久的美梦,一个月后,便要怀着沈玉容的孩子,嫁给另一个人。为了孩子,即便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得必须让刘太妃劝着皇帝早些赐婚,再等下去,她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永宁公主出嫁这一日,整个燕京城万人空巷。
大家都去瞧这位北燕最尊贵的公主出嫁,是何等盛景。迎亲的人全是皇家仪仗,便是随行里撒的喜钱,都是银裸子。百姓们欢天喜地的去接银子,嘴里说着吉祥话。年轻的姑娘家则是眼含羡慕的望着迎亲仪仗队远去,谁不愿意如这般风风光光的出嫁呢?更何况永宁公主嫁的人,又是这等优秀的一个男子。不过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这只能怪自己没有投身在如此的好人家。
姜梨一大早就听见爱打听热闹的桐儿来与她说街道上的热闹场面,姜梨心不在焉的听着。今日姜家也要去吃李家这一杯喜酒的,虽然互不往来,面子上却要做一做。姜梨本来不想去,她想到叶家看看薛怀远。都快一个月了,薛怀远还没有醒来,虽然司徒九月一直说没有事,可姜梨总是放心不下。
要去李家吃这杯喜酒,自然就不能去见薛怀远。白雪道:“姑娘今日穿哪身?”
姜梨就随意指了一件衣裳:“这件吧。”
姜家的小姐里,如今未出阁的,除去不在府上的姜幼瑶外,就只有她与姜玉燕了。自从姜梨在姜元柏面前隐晦的提起三房可能与右相有所勾结,姜元柏便十分不待见三房。此次自然也不会带姜玉燕前去,于是除了姜景睿和姜景佑,姜家的小姐,就只有她一个。
姜老夫人年纪大了未曾去,二房一家尽数去了。
桐儿和白雪都有些高兴,她们没看过公主出嫁,总是觉得新鲜,况且喜事也是热闹的。但姜梨却没有很高兴了,这桩喜事她不必去看,也晓得新娘和新郎都不愿意。不过既然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李家一趟,那么能亲眼看看永宁公主的不高兴,也是很值得的。
而且,这样的场合,沈玉容也一定在。
想到这里,姜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沈玉容心心念念想要做驸马,甚至不惜看着永宁公主杀气灭嗣,到了如今尽数成空,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心里不知道是如何恼怒了。
看他不高兴,她就高兴。
姜梨微微笑起来,将外裳穿好,道:“走吧。”
待到了外面,二房的人和姜元柏都已经到了,只等着姜梨一人。姜景睿看着也是不爱凑这些热闹,眉目之间都十分不耐烦。姜景佑还好,卢氏看着姜梨,眼睛一亮,“阿梨,你身上这件衣裳,料子可是好看的紧。”
姜梨笑笑:“这是襄阳舅舅送来的。我这里还剩下几匹,等晚上回来便让人送几匹给二婶,二婶拿去做裙子也好。”
卢氏一听,笑的更灿烂了,“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况且二婶穿着好看,别人问起来,知道是叶家出的料子,也会去照顾叶家的生意,一举两得不是?婶婶千万别跟我客气。”姜梨道。
卢氏笑的合不拢嘴,对姜元兴道:“瞧瞧这小嘴,可真是会说话。”她如今是越看姜梨越喜欢了,自从姜梨回到姜家,帮她斗倒了季淑然,夺回了掌家之权。而且还从不与她争什么,嘴巴也甜,卢氏也不是个主动挑起争端的人,如姜梨这般识情识趣的人,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姜元平看着与卢氏说笑的姜梨,心中忍不住有些感叹。倒是没想到,这个一开始连回府都艰难,人人都说是弑母杀弟,敬而远之的姜二小姐,如今反倒成了和众人相处最好的一个。真是世情变换,令人始料未及啊。
又想到今日这桩喜事,姜梨或许还在其中出了一两分力,若不是姜梨告诉他,说出李大公子的名字,他不会告诉洪孝帝,洪孝帝也不会这么快赐婚。
不知永宁公主知道自己的终生大事,就这样被姜家的一位小姐给决定了,是什么感受?
姜元柏道:“出发吧。”
……
前后两世,姜梨都是第一次来到李府。
李府门口早已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喜字,地上全是爆竹碎片,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家丁小厮们面上挂着笑容,气氛热烈而喜悦。不知道的,大约真的以为李家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
姜元柏瞧见了李仲南,笑着对李仲南道了一声“恭喜”。
李仲南也拱了拱手,嘴里说着“同喜同喜”。光看这一幕,大约以为这是两个交情颇深的老友在寒暄,哪里想的到这两人在朝堂上已经达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姜景睿看了看厅里,低声对姜景佑道:“今日来的人可真多。”
右相在朝中交好的人不少,或者说,投靠右相一派的人不少。况且李仲南给人下了帖子,便不是李仲南一派的,面上也不好说不来。于是乎整个李府,却是几乎把北燕朝廷里重要的角儿都给请来了。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不少熟人。
姜梨还看到了李濂。
李濂今日也打扮的颇为周正,所为李家的二公子,大公子的喜事,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也要不遗余力的帮忙。顺便给来往的宾客瞧一瞧,大公子的亲事定了,这个二公子却还尚未婚配,若是有合适人家的小姐,也可以相看相看。
姜梨打量着李濂,见李濂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看上去近来过的委实不错。她想到之前姬蘅说的话,晓得其实姜幼瑶就在这李府之上。虽然不知道被李濂藏在哪个院子里,但想必今日李濂也给姜幼瑶提前打过招呼:今日李显大喜,姜家也会来人,姜幼瑶不可乱跑,否则被姜家的人看见,死活要带走她,李家的人也奈何不得。
以姜幼瑶的脑子,怕是早就相信了李濂的一番说辞,自然会藏得好好的,不会跑出来被人发现。当然了,姜梨也没有这个闲心去找姜幼瑶。要是真的找到姜幼瑶,旁人问起她如何知道姜幼瑶在此,姜梨怎么说。指不定还会被李家人怀疑府上有内奸,把姬蘅安插的眼线给拔出来。
说到底,姬蘅和姜幼瑶之间,姜梨宁愿选择姬蘅,她至少不能恩将仇报。不能报答姬蘅已经令她很愧疚了,再给对方找麻烦,姜梨自己都过意不去。
她的目光掠过李濂,突然顿住,然后就停止不动了。
在不远处,站着沈玉容。他今日也是收到邀请前来,想来也是,成王都会前来,沈玉容自然也会来。若是沈玉容不来,便是赌气,他可以把永宁公主的喜怒哀乐拿捏在掌心,可以表示对这门亲事不悦,但不能当着成王的面做这些事。一来是没把成王放在眼里,二来是,这也不是成王希望看到的。
成王希望看到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其乐融融,互相扶持。即便李显夺人之妻,沈玉容也要有容人之量。既然永宁的事已经成为了一个错误,就不要用过去的错误来让未来付出代价。
沈玉容是一个多么会权衡利弊的人,因此他也许会在永宁公主面前做出一副受伤害的模样,但在成王面前,只会显出自己的大度和委曲求全。更何况,姜梨也不认为,沈玉容对永宁公主会有多少真心。
他实在不是一个有真心的人,他在这世上,到底还是最爱他自己。
正想着,沈玉容突然侧过头,恰好对上姜梨的目光,他看到姜梨,微微一怔。
姜梨并不掩饰目光里的冷漠。
沈玉容犹疑了一下,就往姜梨身边走来。他见过姜梨好几次了,每一次看见姜梨,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记得在廷议上的时候,姜梨也用这种目光看过他,那是一种熟悉的,异样的目光,虽然掩饰的很好,沈玉容还是看到了其中的讥嘲。
她嘲笑自己?为什么?沈玉容有些迷惑起来,他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少女为何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仿佛他们之间很熟悉似的。而对于姜梨,他也不由自主的予以关注,即便这并不应该,他们甚至没能说的上什么话。
“姜二小姐。”沈玉容走到了姜梨身前,道。
姜梨微微颔首:“沈大人。”
“姜二小姐过去认识我么?”沈玉容嘴角噙着笑容,“或者是,我们过去曾有什么渊源?”
他的问话,实在是很直接了。姜梨也不由得诧异,过去的沈玉容,说话不会如此果断。他总是照顾到旁人的情绪,便是质疑,也是温柔的。而对于一个不熟悉的小姐,这般问话,难免突兀,他居然也问出来了。
“怎么可能?”姜梨扬起脸,笑道:“我回到燕京城,也不到一年。”
这话倒是不假,过去的那些年,姜梨可是一直在青城山上生活。沈玉容道:“我只是认为,姜二小姐对在下似乎有些成见。”
姜梨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什么成见?”
姬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姜梨诧异,这是李显的亲事,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姬蘅,这是姜梨万万没想到的。沈玉容见到姬蘅,连忙行礼,姬蘅摆了摆手,算是见过。
他今日没有穿红衣了,大约因为这是李显的亲事,穿红衣会坏了规矩,给李家带来不便。当然姜梨心中认为,姬蘅自然不是这般会主动为人着想的人,他只是不乐意和李显一同穿红衣,心中不舒服而已。
所以他穿了黑色绣银牡丹的衣袍,牡丹繁丽,黑色却深沉,像是在夜里里绽开的流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绝艳容貌。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越发动人,没有了红色,让他的勾魂夺魄里,带了三分肃杀。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矜贵。
“姜二小姐。”他挑眉道,这一副与姜梨很熟络的模样,倒让一边的沈玉容不知如何插嘴,也不能再插嘴了。
姜梨还没来得及与他说话,就听见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这一对新人已经到了。
喜婆在外面给永宁公主和李显立规矩,成王也到了,他作为永宁公主的大哥,李家的主子,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姜梨没有出去看热闹,她安静的站在原地。姬蘅和沈玉容也没有动,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侧,这幅画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会觉得很古怪。
姬蘅问:“你为何不去看?”
“看什么?”姜梨奇怪。
“迎亲仪仗,看热闹。”
“没什么好看的,”姜梨道:“左右都是一样的事,无非是简单些繁琐些,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姬蘅笑了笑:“说的像你很了解一般。”
沈玉容也看向姜梨,寻常的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喜爱看这种热闹,便是不爱看热闹安静些的性子,神色里总会带着些好奇。因为会想到日后自己出嫁时候的模样,期待和憧憬都会展现在脸上。而这位姜二小姐,很平静,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想要去看的欲望。
姜梨的确不想去看,她自己也曾经历过的。虽然当时的亲事没有这么盛大,因为沈玉容那时候还没有做官,还没有中状元,家中清贫。当时能拿出来的,已经是沈家能做出最好的样子。便是那时候,薛芳菲还要心疼他,告诉他这些不过是走走过场,给别人瞧,只要过得去就行了。重要的是日后过日子。
薛昭还在私下里埋怨薛芳菲,说她太过体贴沈玉容,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可那时候薛芳菲想的是,既然是要在一起过一生一世的,这几个时辰,或者说这一天的热闹只是暂时的,日后的繁盛才是最重要。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沈玉容并没有打算和她一生一世,于是关于亲事的懂事和体贴,也成了她一厢情愿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