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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突然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笔迹,都会惊诧至极。胆小的,甚至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总之,在那一瞬,绝不会愉悦到哪里去。
若是在一些寻常地方也就罢了,可现今这竹楼迷点重重,甚至不像是个良善之所,毕竟甚少有谁好好的会把自己的住所安排在这种毒雾缭绕的地方。
在这里发现自己的痕迹,着实令人不大舒坦。
好在这本书倒不是什么古怪之物,只是一本不知名者手抄的游记。而这段批注所标出的原文也十分简单,寥寥几句话写了出游的人在朗州误入尸店躲夜雨,偏巧碰到了赶尸人。
而批注则更为简单,只有四个字:朗州霞山。
与其说是批注,不如说是在标注一些字词。
玄悯眉头深锁,盯着这四字批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薛闲出声喊他,他方有些回神。
“秃驴?你怎的半天杵在那儿不动?那书里可有写了什么?”薛闲一边支使着石头张和陆廿七,一边还能眼观六路地注意着玄悯的举动,眼见他拿着一本书册在那处站了许久,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从薛闲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这油灯并不亮堂,在玄悯的眉骨下投落了深重的阴影,勾勒出了眼窝和鼻梁间英气的轮廓,却也将他的神色衬得得格外沉肃,活像见了鬼。
这模样在玄悯身上可不多见,不把他叫来好好看两眼着实有些亏。薛闲这么想着,便闲不住嘴地又叫了玄悯两声。
就见玄悯目光在书页上停留着,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无事。”
这是一个下意识回绝的举动,然而当玄悯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时,他抬手要去抽另一本书册的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了手朝桌案走来。
老实说,玄悯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在他不言不语独自做一些事时,那种气质尤为强烈。就好似身边有再多人来往过去都与他毫不相干,有种自成一国的疏离和寂寥之感。可那寂寥又并非期艾怅惘的那种,而是渺远而森寒的。
这样的僧人似乎更适孤身一人站在落了雪的空古禅寺中,身后是铜和乌木灌筑而成的塔,身前是禅寺厚重的门。
门外众生满肩红尘,门里高僧一身云雪。
所以,当玄悯摇头时,薛闲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但是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大舒坦。而当玄悯抬头看见他便改了主意走过来时,就好像闭着的寺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过程莫名取悦了薛闲。
只是没过片刻,他这不错的心情便被破坏了——
玄悯将手里的书册递进了他手里,顺手朝翻开的书页上指了一下。
薛闲自然看到了标记出来的那段以及旁边的批注,只是他反复理解了两遍,也没看出这有什么值得往深了琢磨的:“这批注有问题?”
玄悯:“嗯。”
“有何问题?”薛闲不解。
谁知玄悯淡淡开口补了一句:“看字迹,出自我手。”
薛闲:“……”
薛闲心里先是咯噔一下,转而便变得十分复杂。一方面,玄悯这样毫无掩藏的态度令他十分受用,而另一方面……这里怎会无端出现同玄悯相关的物什?
他所追查的那人与抽他筋骨之人关联莫大,天下这么大,可藏身的地方这样多,那人却挑了这样雾瘴弥漫少有人知的一处,而这样的屋子里,出现了玄悯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薛闲盯着书页上的字迹,脑中却是一片空茫的,心脏似乎突然落进了寒江里,激得人周身猛地发了一阵寒。
不过片刻的僵硬之后,他再度记起了那漫天金线后头的人影,那人是有头发的,而他已经同玄悯确认过,他自小便已经剃发为僧了。所以抽他筋骨的人必然不可能是玄悯。
那便行了。
薛闲又不动声色地出了口气,书页上的字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你写的又怎么了,来跟我显摆你这一笔字?”薛闲顺口嗤了一句,又随手翻了两页书。补这么一句,纯粹是想稍稍掩饰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疑心。尽管刚冒头便已被他自己掐灭了,但疑心终究容易伤人。小事姑且不论,至少在这种事上,薛闲不希望玄悯生出隙罅来。
他将书册拍在玄悯身前,另一只手比了个颇为大的间距,道:“比起我的,差了这么些吧。”
玄悯:“……”
正在搜找墙角的石头张刚巧听全了这两句,心说: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简直叹为观止。
更不要脸的是,那两位有真材实料都在偷闲,居然让他一个勉强算年迈的中老年人同一个半瞎寻找屋里的蛛丝马迹,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玄悯既然将书毫无遮掩地摊给薛闲看了,那自然心里是有所准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薛闲会是这种反应,于是向来冷漠的脸上居然也漏出了一丝诧异而茫然的神色。
薛闲捉了个正着,嗤道:“仅凭着一本书,能推断出个什么?你喊一声,看这屋子答应不答应。”
玄悯:“……”
眼见着某人越说越不像话了,玄悯正打算转身去书柜里抽几本翻找一番,结果房子没应答,却又另一样东西真的应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