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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於君弃剑的惊愕,江闵岫却是不愠不喜地『喔』了一声,道:「两老也知道他?是了,他在这块土地上多留了好些年,便是有些名气,也不奇怪。()」
吴存与师古对视了一眼,师古眼角往君弃剑一瞥,吴存了然,便道:「大少爷竟也参加过灵山一役,才教咱俩人吃惊。」
江闵岫一时并未答腔。
是的,江闵岫,并未成名。
武林道上对於昔年灵山一役的参与者,几乎都能列出一长串名单来。因为那些人里面,如青松、巴奇诸人,参战前便已名声显赫;徐乞、君聆诗等年轻一辈,则是在战後各自打响了招牌。
但这其中,还是有些例外。
丁叔至与江闵岫便是。
在那一役中,丁叔至前往战场,只为送剑,并未实际参与,且战後即隐居南宫府中,致力於铸剑,故罕为人知;江闵岫则是於战後立刻与其中一批人一齐离开了神州大地,去往那山外之山、天外之天,也没有再多作些使自己成名之事。
故以,丁叔至放出的传言,除昔日战友之外,实无几人能知他所要找的那位『左手使刀、右手使剑的江姓公子』,便是江闵岫。
君弃剑惊则惊矣,却并未走神,也仔细地听进了这句话。他意识到,原来师古、吴存二老,与江闵岫并不是那麽的熟识……至少,不是长年相识的关系。
但在这几句话中听出端倪的,可不只是君弃剑。沈默一阵後,师古悄悄地向吴存使了个眼色,吴存查觉,思索一阵後,缓缓开口问道:「大少爷,那灵山之战的参战者中,颇有些人於战後忽尔不知所踪,天下人皆不知其所往。大少爷莫不是……」
江闵岫冷冷地瞥了吴存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头,而後沈声道:「既已有约在先,我定会践约,两老急些什麽?此时,不应先解决这小鬼的问题吗?」
即使身已大残,江闵岫却不愧是经历过惊涛骇浪之人,这一瞥、一语,其威势也令吴存这老江湖为之震慑。吴存诺诺连声,不敢再说。
江闵岫这才将态度放缓,道:「方才听吴老所言,似乎不仅仅是听过那浑蛋的名头而已?」
孰知吴存听闻此言,竟难止股栗,一时出不了声。师古於是接过话头,应道:「大少爷所料不差,咱哥俩的确曾见过他,见过他的。那是……七年前的事儿。没错,七年前的事儿了。」
「喔~」江闵岫发出荷荷声,阴阴地笑了,道:「也不只是一面之缘吧?」
「是……是。不只一面,那是老哥哥在路上碰着,多管闲事,就要上去替他治病。我当时也劝老哥哥不要,我当时也劝啊!但老哥哥不听啊!」师古也被吓着了,如惊弓之鸟般颤颤回答。不只是话声颤,连手都在颤,手上所持之剑自然也颤,颤着颤着,颤破了君弃剑颈间的皮肤,薄薄淡淡地流出了点血来。
「荷哈~」江闵岫却被逗乐了,道:「那浑蛋,也会生病?」
吴存此时才勉强定下神来,应道:「不……严格来说,不是生病。爷爷当时只是看了那厮形容奇怪,於是前去细观他的神色。但那厮明明看着奇怪,爷爷却一时寻不着怪在何处,於是要求把脉。但那厮却不言不动、不怒不喜,还是旁儿那女子替他抬手卷袖。爷爷……当时脉一把下去,可真吓得不轻哪!那厮明明是个活人,却似铜像人偶一般,不仅仅是毫无表情、情绪,甚至脉象都如深林、巍然不动,只偶尔会有轻风吹拂,方现其枝叶抖动,倘一粗心,连脉搏都难以探查。若非他能自由行走、言语,爷爷其实打心底以为那厮只是那女子所操控的提线人偶而已。()」
君弃剑听着,回想着,才想起吴存在船上曾经说过,他近三十年来,只用『望』却『望』不出病徵之人,自己是第二个……
「结果呢?」江闵岫问道:「你究竟探出了什麽来?」
吴存身子一震,深深吸了口气,花上好一段时间定了神,才应道:「爷爷後来又要求他让爷爷多观察几日,每日都用掉至少三个时辰观察他的脉象,这才发现,他的血液、气脉里,实际有着个极不寻常的东西!」
虽然夜色阴暗,视之不明,其实吴存说到此处,已然面色苍白,师古的股栗也愈发难以遏止。然则江闵岫却是毫不意外、且还面露嘉许地一笑,道:「吴老医术果然不同凡响。」
吴存一听,却是全身打颤,道:「大大……大少爷你……你果然……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啊!所以你才……」
「那可不。」江闵岫淡淡地道:「你才是医生,若你都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你在他身体里发现了什麽?继续说下去。」
吴存又深呼吸了几次,道:「他的血脉、气脉,或一刻、或一时、或半日,或经、或络,或阴维、阳维、阴蹻、阳蹻,皆无定,会突然发生絮乱现象。然而这现象每每发生,至多不过两个呼吸之间,同一条气脉中便会冲出另一股气息与之冲突,立即便平复如常。爷爷原本要求他多留些时日,让爷爷好好观察,但他身旁那女子却推说另有要务,两人离去之後,再没见过。这些年来,爷爷遍查医书,实也摸不着半点头绪啊……」
「是吗……荷荷……是吗……浑蛋……原来是这样……臭老头……原来是这样啊……」
江闵岫喃喃自语,吴存一时还以为『臭老头』是在说自己,却见江闵岫不知何时早已回转轮椅、实是仰首望天而言。原来不是在说自己。
师古、吴存自不会去打扰江闵岫;君弃剑心中另有估量,也不出声,於是一阵沈默。直过了近一刻钟,江闵岫才又转过椅来,直盯着君弃剑瞧。
师古、吴存也都发现了江闵岫眼神有异。但未待二人相询,江闵岫已先开口道:「吴老,你应已探过这小鬼的脉象吧?」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心里都确信了。
确信江闵岫究竟在怀疑什麽。
但确信是一回事,吴存实是愣了好一会子,才应道:「先前在汉水舟上,咱哥俩曾与小兄弟有缘同船,当时便已探过他的脉象。只是小兄弟气脉破损极其严重,气脉流动虚而薄,虽与那段钰璘一般平稳、几无波动,但段钰璘的气息浑凝厚重,恐怕天下罕有其匹、小兄弟却是连常人都不如……」
「是吗……」江闵岫沈吟了一阵,暗思着:「那浑蛋毕竟是由於喀鲁才会着了道……这小鬼自认谨慎,该不会与那浑蛋犯了同样的错才是。况且喀鲁早已不在,教主又曾明令禁止……不,这我一开始就怀疑过,不可能!但依二老所述,这小鬼当时情态,又与那浑蛋如出一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不!吴老所言若是无误,那东西自主流动於血气诸脉之中,不定所向?难道……那东西竟是活物吗?难道……!不……虽说要防范於未然,但此事终是君兄所托,该确认一下!」
於是江闵岫强压冲动,向君弃剑道:「小鬼,你认真答我……莫要欺瞒!你……是不是也见过那浑蛋?!」
师古吴存见状,也知此事大有文章,於是也都凝神小心。师古将长剑握得更紧了些。
君弃剑也终於理解了,他想起,当年在逻些时,宗阿姨也曾说过的话……
段叔叔体内真的有什麽……?
「少胡思乱想了。」
那声音,冷不防再次出现。
君弃剑为之一怔。
真的是……恶魔吗?
「才不是。」那声音不屑地道:「我伴你而生、也会伴你而死。说我是恶魔,倒不如说是对你最忠实的奴仆。」
「是吗?那你……到底让我在黄土高原上作了什麽?」
「你想作什麽,我就让你作了什麽。我只会忠於你的欲望、你的思考而行动。我再说一次,我是你最忠实的奴仆。你相信这些半生不熟就想杀你的人、还是相信与你一心同体、又将会永远同生共死的我?」
「……我现在什麽都不信。但我很肯定一点……」
「喔?」
「我要回去。」
「襄州吗?」
「对。『人无信不立』,我明明常说这句话的,但我……已对寒星一再失约,我不能再对不起她、绝不能再毁她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