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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网连延、一片的荒烟蔓草。
废弃十馀年的林家堡,等若名符其实的鬼屋。
叶敛手提油灯,自大厅朝後园缓步行进;雪居中、流风压後,手上也是一
盏油灯。
自大厅穿堂过室,眼前霍然一亮 ̄三月十四,几是满月,月光映照林家堡後
花园,使得三人不必再依靠昏暗油灯照路伤眼,舒服了许多。
但舒服的只是眼睛,心里却不舒服。
昔日的林家堡後花园,如今连条路迳也找不出了。
但见杂草丛生、枯枝散落,他们一到,又兼蚊蚋四起、蝇遍布。
雪已不自禁退了一步,正撞到流风怀里;流风、叶敛也大皱眉头 ̄在这种
地方,怎么找线索?
仔细观查,还是可以看出花园东、西各有一排房舍。流风道:「去哪边?」
「西厢。」叶敛直觉判断,肯定的回答。流风便将油灯交到雪手上,抽出
腰间倭刀,走到前头,不断挥刀砍草劈枝,不久便将自後堂至西厢的『路』给清
了出来。
行至西厢前,过一小桥 ̄桥下的园河在月光映照下,显得黑不见底、鬼气森
森 ̄穿厢门、至房前,又见一左一右两间房间。
叶敛更不打话,便朝左首房间行去。
三人一线入房之後,将油灯放在房中的圆桌上,便各自转身检视房内。
叶敛没看其它地方,一迳走向书桌。
君聆诗的习惯,重要大事总是留在书桌上。以往如此、在南宫府寒雨楼如此
、於林家堡必然也是如此。
书桌在窗下。窗棂蛛丝密布,有如厚墙,莫说现下已经入夜,即使是白昼,
只怕阳光也无法透入。
就著油灯火光再定睛一瞧,那染满灰尘的蛛丝却又不像蛛丝,它的一纹一理
、一丝一条,倒像是江山河川;木条制成的窗棂不规则排列著,又似君聆诗带他
游历万里路的行途。
叶敛摇摇头、定了神,检视桌面。
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但见砚蚀、墨断、笔乾、纸黄,镇纸也已锈迹斑斑,很
明显,十馀年来无有人用过。
纸上无字,连翻几张均是黄纸而已,无有线索。
叶敛一叹,身子一转,手肘却忽然碰倒了一样物事。
那物事倒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咚』,在这万籁俱寂的林家堡中却已是巨响
,自然也招来了流风、雪的注意。
两人走近前来,与叶敛一同看著他所碰倒的东西。
是一只小酒瓮。
叶敛取起酒瓮,是一般的褐瓷,上头无签、无字,无有产地指名。
但酒瓶上灰尘不厚,瓶塞也还牢牢的堵在瓮口,拿起酒瓮的重量,很明显感
觉到其内尚有半壶冷酒、老酒。
「君聆诗留的吗?」流风也看出酒瓶上的积尘比桌面少了许多,奋然问道。
「可能是吧。」叶敛思索了会儿,拔开瓶塞,嗅了一嗅。
雪不懂酒、流风也不嗜酒,两人都看著叶敛,想知道他嗅出了什么。
叶敛嗅了一阵,似是嗅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以衣袖拭净瓶口,喝了一口。
「怎样?是君聆诗的酒吗?」雪道。
叶敛让酒液在口中流动著,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道:「善酿……」说完,
又喝了一口。
他只喝一点点,几乎是沾唇即止,线索只有这半壶酒,自是不能喝得太快。
叶敛闭上了眼,细细品味著……
待他咽下第二口,道:「嗯,是善酿。」言罢,又喝第三口。
这第三口仍然只是一沾而已,流风、雪眼见他细细品酒,由於房内一时找
不到其它线索,一时也只能乾著急,由著叶敛。
第三口酒在叶敛口中流动了几近一盏茶时间,咽下後,叶敛笑道:「对!的
确是善酿!」
流风脸色略沈,道:「你说三次了!是善酿,那又如何?」
「这善酿味道醇厚、温和而不霸道,入口有如春风、又如棉糖,润饮者口舌
;下肚後暖呼暖呼,实是舒畅……」叶敛微笑,缓然道。
流风脸色再沈,声也闷了,道:「这又怎样?现在不是让你论酒的时候。」
叶敛恍略未闻,续道:「酒分南酒、北酒。北酒以杜康著称,塞外烈酒亦是
北酒。北酒向来霸道,入口激舌、下肚割胃,喝酒有如喝刀片,霸道,真个是霸
道之极!」说完,他又喝了一口。
流风的火气渐渐上来了,雪也听得紧皱眉头 ̄叶敛喝醉了不成?
叶敛咽下第四口酒,又道:「南酒始祖当推刘白坠!刘白坠初成,有人说它
王道、有人说它霸道、也有人说它王霸杂道,可见仍未是熟酒,只是生酒!半生
不熟的酒!後来晋室南渡,也将刘白坠带来了南方。南方气候温和,不像北方需
以烈酒暖身,喝的酒也温和……於是有人以刘白坠为底重酿新酒,其中杭州酿出
之酒,温和醇厚、入口时暖、下肚时顺,实为酒中至善者,故称善酿……」
流风哼声道:「善酿善酿,你就只会说酒吗?」
叶敛却不理他,又道:「後来善酿传遍江南,也是一时名酒。但唯有杭州所
酿善酿,才最有土味。又由於气候配合得宜,也最有盛名……这酒,好,很好,
它是最好的善酿!」
说到这儿,雪幡然大悟,眼见流风快要开骂,忙将他拉下,道:「也就是
说,这壶酒出於杭州!」
叶敛不答,自言道:「君聆诗生平嗜酒,其中尤好善酿……」
流风这也懂了,眼中一亮,道:「君聆诗去过杭州!」
叶敛一笑,仰首悬壶,将剩下的酒全倒入口中。
瑞思、宇文离、白重三人步出快饮酒坊,脑中却嗡嗡作响。
他们耳中听到的,彷佛仍是那书生指下一曲『锦绣河山』的弦音。
还有那明明已不见人影,却仍能准确掷怠入壶的手法……
在城中走了一阵,瑞思幽幽道:「中原人有句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哪得几回闻』……」说到这儿便停了。
三人继续前行,走在满是汉人的徐州城中。
汉人?什么是汉人?什么是回纥人?什么是吐番人?什么是倭族人?什么是
人?什么不是人?
一曲『锦绣河山』,似是将天地万物化为一家……
人、或非人,都不重要了,因为都只是天地万物的一部份。
又怎么会再去在乎是哪个种族的人?
锦绣河山,不只奏景、也是奏民、奏心、奏天下!
这是何等卓绝的琴功?愈想,便愈是感叹。
世上还有这等人!
宇文离忽驻足道:「他有如此功夫,怎可能默默无闻?他又不肯自报姓名,
一定大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