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公主……还是我的人?
杜士仪险些没露出破绽。岳五娘在突厥牙帐中究竟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知道的只是她愿意告诉自己的那部分。自从相识开始,这位公孙大娘的高足便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他没办法也不可能将其当成理所当然的下属对待。所以,他只知道岳五娘软硬兼施说动了毗伽可汗接受三部败于云州的事实,也知道她还在路上收服了一股马贼,余下的就两眼一抹黑了。此时此刻,从梅禄啜口中证实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竟然真的继续冒充突厥王女招摇撞骗,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阿史那莫儿已经嫁给了我的部将。”杜士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将错就错,毕竟,日后突厥入云州互市,仍然有可能碰到岳五娘。于是,他不得不继续把这个谎言编得圆一些,“阿史那莫儿当年流落中原,幸好遇到了赫赫有名的剑舞名家公孙大娘,因而拜于门下学艺,一手剑舞便师承于公孙大家,战阵上固然不论,但一对一,却连她那艺出少林寺的夫婿都不能及。”
梅禄啜是继暾欲谷之后,突厥第二个对汉学以及大唐情形非常感兴趣的人。少林寺的名声他依稀听说,仿佛是襄助过当年的大唐皇帝夺下江山。至于公孙大娘他也曾经耳闻,是唐朝宫廷中一个非常有名的剑舞名家,却没想到本以为不过宫廷饮宴上表演性质的剑舞,真正用于厮杀上竟然也有非凡效果。心中一动的他故作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军中剑舞,定州北平军裴将军堪称第一,不知道阿史那公主的师傅,若和裴将军一较短长,胜负如何?”
“裴将军剑势,更适合战场冲杀,至于阿史那公主的师傅公孙大家,其剑势则胜在小巧腾挪,若真的要说胜负,那我就很难评判了。”杜士仪绝口不提裴旻的剑术和公孙大娘的剑术在很久以前其实是一脉,避重就轻地说道,“既然已经为唐人,所以公主两个字,还请贵使从今往后就不要提了。”
杜士仪既然摆明了不想让自己见阿史那莫儿,虽然心中遗憾,但梅禄啜却没忘了从长安前来的正事,复又言归正传道:“其实,我这次从长安来,原本是奉了我突厥毗伽可汗之命,到长安谢罪朝觐,另外便是为了阿史那……氏此前所言的开云州互市之事。”
梅禄啜硬生生憋回了公主两个字,见杜士仪神色如常,果然早已经知道了,尽管大唐天子已经命人宣示了允准此事,但他少不得还是开始探问云州互市和西受降城有何不同。这一来一回的拉锯战,转瞬间便耗费了大量时光,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答复的梅禄啜便露出了欣然笑容。然而,完成了毗伽可汗交托的任务,他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笑吟吟地问道:“西受降城互市,茶叶和绢帛换的是我突厥马,而杜长史要的却是良马,甚至为此不惜高价,实在是意味深长啊。”
见杜士仪哂然一笑,他不等其回答,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突厥之所以能复国,虽有时势之力,却也是因为兵强马壮。如今可汗以及各部酋长贪图贩马所得,每岁都挑选马匹互市,而杜长史这一招高价求良马,无疑更会让他们趋之若鹜。届时良马对驽马,杜长史便更能够占据上风,我所言可是?”
尽管今天只是第二次和此人打交道,但梅禄啜的直言不讳,却让杜士仪看到了另一丝灵光。他假作听不懂似的敷衍了对方的探问,等到派人将其引到商馆安置之后,便立刻命人去请了岳五娘来。甫一照面,他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岳娘子此前去突厥牙帐,可曾听说过这梅禄啜的什么传言?”
“梅禄啜?”岳五娘攒眉思量了好一会儿,随即便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他是如今毗伽可汗最信赖的臣子之一,而且还是那位可汗的便宜岳父。他有一女儿极其貌美,毗伽可汗迎娶为妃,地位仅次已故国师暾欲谷的女儿,也就是生下两个儿子的突厥王后之下。而且,我到突厥牙帐的时候,这位小王妃刚刚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毗伽可汗视若珍宝。可是,毗伽可汗从前已经有不少儿子,其中伊然和登利是嫡子,年纪也长,汗位怎么也不可能落到那位小王子身上。”
“原来如此。”
杜士仪立刻明白,突厥也正陷入了权力之争。如今的后东突厥是在高宗武后年间再次崛起的,若不是武后自毁长城,裴行俭死后,先后杀了他提拔起来程务挺、王方翼和黑齿常之数位大将,东突厥根本不可能重新统治大唐北方这块广阔的土地。骨咄禄死后其弟默啜因为势力大,硬生生从如今的毗伽可汗手中把汗位抢了过去,而等到默啜一死,毗伽可汗又和弟弟阙特勤联手,重新抢回了汗位。现如今毗伽可汗还在,看来又有人虎视眈眈汗位归属了。
所以,他想了一想后,便对岳五娘轻声说道:“这梅禄啜对你的突厥王女身份深信不疑,今天一开口就要见你,却被我婉拒了。这两日我会让人带他在云州四处看看,你找准机会和他偶遇一下。一来打探消息,二来,看看他是否另有求于我。”